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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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阿辽沙3 (1)

第七章 阿辽沙3 (1)

一颗葱头

格露莘卡家地处城市中最繁华的地段,附近就是教堂的广场。她租了一所位于院子一侧、并不十分宽敞的木质房屋住下来。房子的主人莫罗佐娃是一位商人的遗孀,她的正屋面积很大,是砖石结构的两层小楼,只是房子很旧,样子显得有些难看。老太太和她两个终身未嫁的侄女住在这些房子里,显得非常孤单。其实莫罗佐娃太太并无非得把侧屋租出去的必要,人们都清楚,她完全是为了向商人萨姆索诺夫,也就是现在格露卡公开依傍的情人讨好,才愿意把房屋租给格露莘卡。萨姆索诺夫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当初他让格露莘卡住到这里,据说主要是为了借老太太的眼睛对她的行为进行监督。但是不久以后老太太就发现她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也不起作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甚至整天都见不到格露莘卡的影子,最后她干脆放弃了这项令她讨厌的“特别任务”。

确实,时光飞逝,四年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当初老商人从省城带回来的那个胆小、害羞、细挑、弱不禁风并且沉默寡言的十八岁小姑娘,如今已是深谙世故,今非昔比了。可是,对于格露莘卡的身世这里的人只知道一鳞半爪,最近几年来,也没有多到哪里去。直到今天,她已经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为数不少的人都对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情况仍然没有什么改观。只是有传闻说她在十七岁时因受骗而失去了贞操,不久以后又被抛弃了,她的负心汉——据说还是个军官——撇下格露莘卡一个人受苦受累,自己则一走了之,好像后来又在某地结了婚。听对她了解颇深些的人说,格露莘卡虽是老商人从穷困潦倒中买回来的,但她倒是出身于清白人家,她的父亲好像还是位编外的教堂辅祭之类的神职人员。短短四年光景,原先那个性情忧郁、倍受欺凌的可怜小丫头居然成了一位满面红光、体态丰腴的俄罗斯美人。现在的格露莘卡做事果断、大胆。高傲且毫无羞耻感,精通敛财之道,在涉及到金钱的问题上,表现得十分吝啬而又小心翼翼,有人说她通过各种手段——包括正当的和不正当的——替自己攒下了一笔颇为可观的钱财。

但是有一点大家都很了解,那就是:想跟格露莘卡套近乎可不是件易事,四年来都没听说过哪个男人敢夸口说自己能赢得她的芳心,当然,她所依傍的那个老商人除外。事实确实如此,这些年来,尤其是最近两年曾经有许多的情场高手把她当成追逐的目标。但是,追者们所有的努力都只能归于徒劳,甚至有些还遭到这位个性十足的少妇的冷潮热讽,最后不得不抱头窜逃,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知道这一年来她一直热衷于一件事——用她自己的话说即“招财进宝”,并且她好像天生就具有这方面的才能,以致于被人形容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犹太婆娘。

除了放高利贷之外,有一段时间她还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一起做起了低价收购票据的买卖,常常出十分之一的钱就能买下票据,一段时间之后又能凭借这类票据赚得十倍的利润。萨姆索诺夫本来就有病,加之十年以来他的两条肿腿已经彻底不听使唤了,只好任由格露莘卡摆布。在成年的儿子们眼中,这个老商人简直就是位大独裁者,搂着几十万的家产,对他们却一毛不拔。开始的时候他对格露莘卡进行严格的管束,被一些好事者戏称为“不沾荤腥”。但最终萨姆索诺夫对她还是无能为力,不过她却使老头子对她的忠心坚信不疑。老头子生前是做大生意的,有着鲜明的性格,主要就是一毛不拔。虽然格露莘卡最终征服了他,使他对自己服服贴贴并且离了她就没法活(就像头两年那样),但是老商人依旧没有分给她足以让她心动的财产。即使格露莘卡威胁说要抛弃他,照样不为所动。但是格露莘卡最终还是从老商人那儿得到了很小的一笔财产,大家听说此事之后,还是感到很吃惊。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在老头子赠送她八千卢布财产时曾经这么向她说道,“是到了你自己来理财的时候了。但我想让你明白,除了每年都不变的例行之外,你将不能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直至我死的那一天,并且也别指望我的遗嘱能为你带来任何的好处。”

老头子言出必行,在死后把全部的家当都留给自己的儿子们,可他在生前却一直都把儿孙们当作仆人一般使唤。果然,遗嘱里连格露蒂卡的名字都没提到。这都是后来才知晓的。然而在怎么样去“自己理财”这一问题上,格露莘卡确从老商人那儿得到不少启示,他曾多次向她灌输过“生意经”。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初次接触到格露莘卡,是在一次两人合伙通过“非正当渠道”敛取钱财的过程中。连自己都没料到,他竟然不可思议地爱上了这个女人,并且快要到了疯狂的地步。当时已经危在旦夕的萨姆索诺夫知道后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有一点值得说一下:格露莘卡对老萨姆索诺夫一点儿也不隐瞒她与卡拉马佐夫的接触,甚至可以说是襟怀坦白,能让格露莘卡如此推心置腹的人世上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一段时间以来,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也时不时地向格露莘卡献殷勤,老萨姆索诺夫再也笑不起来了。相反,有一天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到:

“如果非得从老子和儿子中间做出选择,一定要选老子,而且千万要让他答应:必须要那老家伙正式娶你为妻,并且提前把财产的一部分归于你名下。若是继续跟那个大尉眉来眼去的话,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是老家伙对格露莘卡忠告的原话,并且那时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果然五个月以后他真的就死了。

在这里我还想顺便说一下,虽说城里几乎人人都知晓,以格露莘卡为目标卡拉马佐夫父子展开了一场荒诞、可耻的争夺,但是对于她对此二人态度的真正内涵却很少有人明白。连格露莘卡的两个女仆在法庭上作证时(这是将要在下文中叙述的那场悲剧发生后的事情)都一再声称,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完全是因为受到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的威胁才不得不接受了他,此人“曾经恐吓说要杀死她”。格露莘卡身边共有两名女仆人:一个是做饭的老妈,原先曾经在她的娘家做长工,一大把年纪了并且有病,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另一个是格露莘卡的随身侍女,她是老妈的孙女,大约二十来岁,头脑子很灵活,很讨格露莘卡的喜欢。格露莘卡平时生活得很简朴,这一点儿从她屋子里简单的陈设可以看得出来。她租下的那所侧屋包括三个房间,里面稍微考究些的那套桃花心木家具是从房东老太太那儿借来的,那还是二十年代的款式,显得古老而陈旧。

当拉基津把阿辽沙带到她的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可是房间里并没有灯光。格露莘卡独自静静地在客厅当中一张大而破旧的沙发上躺着,沙发靠背外面的皮革面料早已磨出了好几个窟窿,露出里面硬邦邦的仿红木靠背,倚在上面肯定不太舒服。垫在脑后的那两个羽绒白枕头则是她刚从床上拿来的。她把两手枕在脑后,挺直着身子面朝上,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格露莘卡一身黑绸连衣裙,头上戴着一条跟她极为相配的带有花边的漂亮发罩,披着肩上的花边头巾被一枚很长的金色胸针别住,从她这身打扮来看,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一定是这样了,所以她显得焦灼而惆怅,面色有点儿苍白,嘴唇和眼睛则火辣辣的,并且还不时地用右脚尖轻踢着沙发扶手。拉基津和阿辽沙二人的到来,首先便引发了一场小误会:“是谁来了?”女主人嗖地一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惊恐地问道。

“没事儿,不是他,是另外两位客人。”女仆一边迎接两位进屋一边应声答道。

“她是怎么啦?”拉基津小声嘟囔了一句,便拉着阿辽沙向客厅里走去。

格露莘卡仍然丢了魂儿一样地站在沙发旁边,棕色的辫子中有一绺头发散出了发罩并搭在她的右肩头。但是在她还没有认出来人之前,她一直没有发觉也无暇顾及她的头发。

“啊,拉基特卡(格露莘卡对拉基津的戏称,他俩并非一般的熟人,后文还有交代),是你啊?你快要把我给吓死了!这个人是谁?跟你在一起来的是什么人啊?我的上帝,真的是他吗!”待他认出了在他身后的竟是阿辽沙时,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怎么还不快叫人拿蜡烛来!”拉基津用毫不拘礼的口气向她说道,甚至有点儿命令的味道,俨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蜡烛……当然要拿蜡烛……。菲妮娅,赶紧把蜡烛拿来……。嘿,你也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把他带来了!”她朝阿辽沙望了一眼,又一次大惊小怪地说,接着转身来到镜子前,赶紧把散出来的头发理了理,重新塞回发罩里去。她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你还不知足吗?”拉基津立即说到,他看起来有点儿恼火。

“我差点儿吓死了,拉基特卡,你知道吗,”然后格露莘卡又转成一副笑脸面向阿辽沙,“亲爱的阿辽沙,你用不着害怕我,只是我没料到是你来了,你的到来可真让我无比荣幸。可是,拉基特卡,你可真把我叫了一大跳,我当是米嘉来了呢。事实是这样的,我今天撒谎骗了米嘉,还让他保证相信我,我跟他说我必须到库兹马库兹米奇那儿去,整个晚上我都要待在老头子身旁,帮他数钱一直到夜里。我每个星期都要到他那里去一趟,花上整个一个晚上来结帐。老头子只相信我一个人,我们锁上门在屋子里面,他打算盘,我坐在那儿朝账本上做记录。我骗米嘉说今天我到那儿去了,但是我今天一直都呆在这儿,我在等一个消息。怪了,菲妮娅怎么会放你们进来呢?菲妮娅,菲妮娅!快点到大门口四下里望一望,看看大尉是不是也来了?说不定他躲在什么地方探听虚实呢?我可怕死了!”

“什么人都没有,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刚才我已经四下里看过了。每隔一会儿我还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看,其实我也怕得不住地发抖。”

“窗户关好了没有,菲妮娅?最好把窗帘也拉下来——这下好了!”她亲手把厚厚的窗帘放了下来。“如果他看到屋子里有灯光,准会闯进来的,知道吧,阿辽沙,”格露莘卡对他说道,“我今天最怕见到你的大哥米嘉。”虽然她依然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但这却抹不去她一脸的兴奋。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拉基津问她,“以前你好像从来都不怕他,而且他总是被你哄得团团转啊!”

“实话跟你说了,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像金子那样宝贵的消息到来,如果米嘉这会儿赶来了可就大事不妙了。而且,我心里清楚他是不会相信我到库兹马?库兹米奇那儿去了,八成这时候他正待在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后花园里等着拦截我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谢天谢地了,他就不会再到这里来啦。不过我刚才的确到库兹马?库兹米奇走了一趟,并且还是米嘉把我送过去的。我告诉他我将一直在那儿待到半夜,并且我们约好了,到夜里十二点时他去接我回来。”他离开后我大概在老头子那儿只待了十分钟,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我担心在路上会碰到他,所以发疯似的一路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