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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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

第十二章 (1)

祖母的情绪不耐烦、急躁,看来,轮盘赌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对所有的东西,她都毫不在意,压根儿都心不在焉。比如,一路上,她已经不像前不久那样见到什么都问,现在什么都不问。她看到一辆最最豪华的马车打我们身旁飞驰而过时,她抬手问:“这是什么?是谁家的?”但是,我觉得,她根本没有听我的回答。她在想着什么,但思路不时地被她自己急剧烦躁的手势和怪动作打断。当我们快到游乐场时,我指着远处,告诉他们这就是武梅海姆男爵和男爵夫人,而她完全无动于衷地“噢!”了一声,之后很快地调过头去,对走在后面的波塔佩奇和马尔法很不客气地说:“喂,你们为什么这样死气白赖的跟着?我不能每次都带着你们!你们回去!我和你就够了。”在他们两人急急忙忙地鞠躬回去时,祖母对我补充说了一句。

在游乐场,人们已经在等她了。

马上给她让出了一个靠庄家的位置。我觉得,这些庄家始终是如此规规矩矩,表现出自己是普普通通的中间人,赌台老板是赢是输,他们都绝对不偏不倚。其实,老板输了钱,他们根本不是无动于衷的,他们当然要接受指示,吸引赌客,尤其要维护老板的利益——为此,他们自己必然得到奖品和奖金。至少他们把祖母看成是一块肥肉。后来,我们所推测的事正是这样发生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祖母一心扑在零上,马上就吩咐我押上十二个腓特烈金币。押了一次,两次,三次——零一次也没有出来。“押,押上!”祖母烦躁地推我。我都听命了。“我们已经押空了几次啦?”她问,最终她急躁得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的。“祖母,已经押了十二次了。输了一百四十个腓特烈金币。祖母,我对您说,到晚上,也许……”“住嘴!”祖母打断了我的话。“押零,再在红的上面押一千盾。拿去,这是期票。”红的赢了,零又泡汤了。

收回了一千盾。“你瞧,你瞧!”祖母悄悄地说,“押空的几乎收回来了。再押零,再押十次,以后不干了。”但是押到五次,祖母沉不住气了。“丢开这个恶劣透顶的零蛋,让它见鬼去吧。拿着,把所有的四千盾都押红的。”她命令道。“祖母!这多了,要是红的出不来……”我央求说,但祖母几乎是揍了我一顿(顺便说说,她推得很重,可以说几乎是在打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我把所有前不久赢的四千盾全押在红的上面。轮盘转动了。祖母安静地坐着,高傲地挺直了腰杆,她认为赢定了。“零!”庄家高声宣布说。起初,祖母还没有弄清楚,但是,当她看到庄家把她的四千盾以及赌桌的所有钱都扒走时,她才明白是零赢了。这个零这样长的时间不出来,我们押了几乎二百个腓特烈金币,现在才冒出来了,好像故意似的,在祖母刚刚骂过它,刚刚不押它时。她“啊呀!”一声,对着整个大厅两手一拍。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我的老天爷啊!这个该死的东西现在跳出来了!”祖母号叫着,“这多么可恶,多么可恶!这怪你!这全怪你!”她一边推我,一边狂暴地向我猛扑过来。“是你叫我不要押。”

“祖母,我跟您说了这事,但是我怎么能保证您每次都能有赢的机会呢?”“我给你机会,”她声色俱厉地冲着我的耳朵说,“你给我滚开!”“祖母,再见!”我转过身走了。

“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你留下!你到哪里去?喂,怎么,怎么啦?你生气了!蠢货!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得了吧,别生气了,我自己傻!那么你说说,现在怎么办!”“祖母,我不想给您出什么主意,因为您要责备我。您自己赌,您吩咐,我来押。”“好吧,好吧!那么在红的上面再押四千盾!这是期票,你拿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期票给了我。“快拿着,这里有两万卢布现款。”“祖母,”我小声说,“这样大的赌注……”“我拚上一条老命,我要把输的钱捞回来。押上!”我们押上,输掉了。“押,押上,所有的八千都押上!”“祖母,不行,最大的赌注只能是四千!……”“那么就四千!”这一次我们赢了。祖母精神抖擞起来。“你看,你看!”她推了推我,“再押上四千!”我们一押上——就输了。

后来输了一次,又一次。“祖母,一万两千个盾全都输掉了。”我报告说。“我看到全输掉了,”要是可以这样表达的话,她是处于疯狂的冷静中说这话的,“我看,小弟,我看,”她嘟嘟哝哝地说,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前面,似乎在考虑什么,“嘿!我拚上老命啦,再押上四千盾!”“祖母,没有钱了,皮夹子里只有五厘息的期票,还有一些汇单,而钱没有了。”“钱包里呢?”“祖母,只剩下零钱。”

“这里有没有兑钱的铺子?人家告诉我,我们所有的钱都可以兑换。”祖母毫不含糊地问道。“嗯,随便换多少!不过,您换的话会有损失,这样说……吝惜鬼自己要吓坏的!”

“胡说!我要赢回来!推车。叫一下儿挑夫!”我推动了轮椅,几个挑夫来了,接着,我们出了游乐场。“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祖母指挥着,“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带路呀,找个近的……远不远?”“祖母,两步路。”但是,从街心花园出来转弯上林荫道时,我们碰上了我们所有的一帮人:将军,德?格里耶,布朗歇小姐和她的妈妈。波林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没有和他们在一起,阿斯特列依先生也不在。“快,快,快!别停下!”祖母叫着,“怎么,你们这是怎么啦,没有时间和你们搞!”我走在后面,德?格里耶跳着赶上我。“刚刚赢的所有的钱全输掉了,自己的一万两千盾也输掉了。现在我们去兑换五厘息的期票。”我匆忙地小声对他说。

德?格里耶跺了一下儿脚,奔着告诉将军去了。我们继续推祖母。“您停下,停下!”将军狂怒中小声对我说。“您试试叫她停下。”我悄悄对他说。“伯母!”将军走到了跟前,“伯母……我们现在……我们现在……”他的嗓音颤动着,而且没有了气力,“我们租了马,到郊外去……景色太令人陶醉了……芭蕾舞鞋尖……我们来邀请您。”“嘘,你连同那个芭蕾舞鞋尖见鬼去吧!”祖母气愤地用手轰走了他。“那里有村庄……我们在那里喝茶……”将军继续说,不过已完全绝望了。“我们将在新鲜的草地上喝牛奶。”德?格里耶凶神恶煞地补充道。牛奶,新鲜的草地。——这是巴黎资产阶级理想田园的一切。众所周知,他们的这一观点反映在“自然和真理”中。“嘘,去你和你的牛奶吧!你自己去灌,而我喝了就肚子痛。你们为啥这样缠着我?!”祖母大声叫了起来,“我说了我没有时间!”“祖母,我们到了!”我叫道,“就在这里!”我们把轮椅推到一家钱庄跟前。我进去兑钱,祖母留在门口等。

德?格里耶、将军和布朗歇小姐呆在一边,他们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祖母愤怒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接着,他们沿着去游乐场的路走了。钱庄给我提出了低得吓人的兑换率,我不敢作主,于是转回请示祖母。“哼,这帮强盗!”祖母两手轻轻地一摊,大声叫了起来,“得了吧!换!”她斩钉截铁地叫了一声,“停停,把钱庄主给我叫来!”“祖母,是不是叫个办事员?”“好吧,就叫办事员,反正都一个样。哼,这帮强盗!”办事员听说是一个年老体弱、不能走动的伯爵夫人叫他,他同意出来。祖母愤怒地大声指责他行骗,长时间地跟他讨价还价,俄语、法语、德语混杂在一起,好在我帮她翻译。一本正经的办事员看了我们俩一会儿,默默地摇了摇头。他甚至怀着一种认真过了头的好奇心打量着祖母,这已经不礼貌了,最后,他笑了起来。“去你的吧,滚开!”祖母叫了一声。“我的钱会把你压死!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就在他这儿换吧,没有时间了,否则到别的地方去换了……”“那个办事员说了,别的地方兑换得还要少。”那时精确的比价我记不住了,不过它低得太可怕了。我用金币和期票换了一万两千佛罗伦,我拿了单据,把它交给了祖母。

“得了!得了!得了!没有什么好数的,”她摇起手来,“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我再也不押这个可恶的零了,也不押红的。”在离游乐场不远的时候,她嘴里低声说。这次,我竭尽全力提醒她下少一点儿赌注,说服她,在手气转好的时候总是有时间下大赌注。但是,她还是那样急躁,只是在一开始同意,不过,在赌的时候没有机会制止她。只要她下注十个、二十个腓特烈金币赢了,她总是说:“瞧!你瞧!瞧!你瞧!”她开始推我,“你瞧,我们可赢了,要是我们下的赌注不是十个,而是四千,我们就赢了四千,而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全怪你,全怪你啊!”我看着她赌,无论我怎么懊恼,但我最后还是下决心沉默,再也不给她出什么主意。德?格里耶突然跳到跟前。他们三个都在旁边。

我发现,布朗歇小姐和她妈妈站在一边正在向公爵大献殷勤。显然她不赏识将军,他几乎被丢在一边。布朗歇都不想看他一眼,尽管将军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她。可怜的将军!他的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红,浑身颤抖,连祖母怎么赌他都不留心了。最后,布朗歇和公爵走了出去,将军追赶他们去了。“夫人,夫人,”德?格里耶凑到祖母的耳边,甜言蜜语地对她小声说道,“夫人,这样下注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他的俄语已经变了形,“不行啊!”“那可怎么办?唉,有何见教!”祖母对他说。德?格里耶突然用法语空谈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出主意,他说,应该等机会,他开始计算数字……祖母什么也没有听明白。他不停地叫我做翻译,在赌桌上比比划划,指这指那,最后,他拿了一支铅笔,在纸上算了起来。结果,祖母失去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