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赌徒
912900000026

第26章 (2)

第十五章 (2)

此时我是多么惊恐!“她,”我对保姆说,“她刚刚离开我那儿,十分钟之前,她能到哪儿去?”保姆责备地看了我一眼。与此同时,旅馆里已是沸沸扬扬。在门房间,在总管室,大家窃窃私语,说小姐早上六点钟冒着雨,冲出了旅馆,往安格列特尔旅馆跑去了。根据他们说的话以及他们的神情,他们已经知道她在我房间里过夜了。不过,对将军的所有家事已经议论纷纷开了:大家都知道,将军昨天疯了,哭得整个旅馆都听得到。人们说,前不久来的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她是专程从俄国来制止自己的儿子与康明小姐的婚事的,他要是不听,就剥夺他的继承权。由于他真的不听话,伯爵夫人当着他的面,故意把自己所有的钱都输在轮盘赌的赌桌上,叫他什么也得不到。“这些俄国人啊!”总管一边摇着头,一边愤愤地不断重复说。别的人都笑了。总管准备结账。我赢钱,大家也知道了。我房间走廊上的一个奴仆卡尔第一个向我祝贺。但是,我可顾不到这些了。我向安格列特尔旅馆奔去。时间还早,阿斯特列依先生谁都不接待。他知道是我后,来到走廊里,在我的面前站了下来,默默地用呆板无神的眼光看着我,在等我说话。我马上问了波林娜的事。“她病着。”阿斯特列依先生回答道,仍然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我看。

“就是说,她在您这儿?”“是的,在我这里。”“由此看来,您……您想把她留在您这儿?”“是的,我这样打算。”“阿斯特列依先生,这会成为丑闻,不能这样。更何况,她完全病了。也许您还没有发现?”“不,我发现了,已经对您说了她病了。要是她没有病,她会在您那儿过夜?”“您也知道这事?”“我知道。昨天她是从我这儿走出去的,我本想把她带到我的亲戚那儿,但因为病了,她弄错了,跑到您那儿去了。”“是这样一回事!阿斯特列依先生,那我向您祝贺吧!您正好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您是不是站在我的窗下,站了整整一夜?波林娜小姐一通宵都叫我打开窗看看——您是不是站在窗下,接着,她拼命地笑着。”“是真的?不,我没有站在窗下,不过我在走廊里等她了,在周围走了走。”“阿斯特列依先生,不过应该给她看病。”“是的,我已经叫了医生,要是她死的话,您得就她的死给我说清楚。”我惊慌失措了,“对不起,阿斯特列依先生,您想做啥?”“您昨天赢了六十万马克,这是真的?”

“总共只有十万个佛罗伦。”“您瞧!这样吧,今天早晨去巴黎吧!”“为什么?”“所有的俄国人一有钱就上巴黎。”阿斯特列依先生解释说,他的语气和腔调好像是在念书似的。“我现在夏天到巴黎做啥?阿斯特列依先生,我爱她!这您自己是知道的。”“难道真的?我坚信不是。何况,您留在这里,也一定会输个精光,那您就没有钱去巴黎了。好吧,再见,我万分相信,您今天就会去巴黎。”“好吧,再见,不过,巴黎我不会去。阿斯特列依先生,您考虑一下,现在我们会怎么样?总之一句话,将军……现在又是波林娜小姐的意外事——这将会搞得满城风雨。”

“是的,会满城风雨。我想,将军已经不会想这事,他已经顾不到了。更何况,波林娜小姐具有充分生活的权利,她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说到这个家庭,可以这么说,这个家庭已不复存在了。”我一面走,一面笑这个英国人古怪的自信,说我一定会去巴黎。“但是,要是波林娜小姐死掉的话,”我想,“他还要想在决斗中杀死我——这是个麻烦事!”我发誓,我可怜波林娜,不过也怪,从我一接触到赌桌、开始大把大把捞钱的时候,我的爱就似乎退到了第二线。这是我现在说的话,当时我还没有认识清楚。难道我真是一个赌棍?难道我过去真的……如此奇怪地爱着波林娜?不,我至今爱着她,苍天有眼!在从阿斯特列依先生处回来的一路上,我痛苦难熬,不断地责备自己。但是……但是此时我发生了一个特别怪、特别蠢的事。我急急忙忙地去将军那儿,突然,离将军房间不远的地方,一扇门打开了,有人叫我。这是康明夫人,她是按布朗歇小姐的吩咐叫我的。我走进了布朗歇小姐的房间。她们的一套单元不大,两个房间。听得到布朗歇小姐从卧室传出的笑声、叫声。她正在起床。

“是他呀!小傻瓜,到这里来!是不是呀,你赢了一大堆金银,是不是?我喜欢金币。”

“我赢了。”我笑着回答。“赢了多少?”“十万个佛罗伦。”“小家伙,你太傻。啊呀,来这里呀,我什么也听不清。我们大吃大喝一通,是不是?”我进到了她的卧室。她懒洋洋地躺着,身上盖着一条玫瑰色的缎被,被头上裸露出黝黑色的、健康的、诱人的肩膀——只有睡梦中才能见得到这样的肩膀——肩上披着一件钩着白色花纹的细麻纱布衫,这跟她黝黑的皮肤太相配了。“我的孩子,你勇敢吗?”她见到我叫了一声,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总是非常开心,有时候甚至笑得很真诚。“要是是别人……”我模仿着高乃依的话说了。“你瞧,你瞧!”她忽然像爆豆似地说个不停,“第一,你找一下儿袜子,帮我穿上;第二,要是你不是太蠢的话,我带你到巴黎去。你知道,我现在就走。”“是现在?”“半个小时以后。”的确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了。所有箱子,她的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咖啡早就送上了。

“你将看到巴黎。你愿意吗?你说啊,家庭教师算什么东西?你作家庭教师是太愚蠢了。我的袜子在哪里?给我穿上,快呀!”她伸出了一只脚,的确太美了,黑黑的,小小的,使人倾倒,看上去,就像在多少皮鞋里那样细小的小脚啊!我笑了起来,开始给她穿丝袜。这时,布朗歇小姐坐着,又像爆豆子那样说开了:“要是我把你没带走,那你将怎么办?首先,我想要五万法郎,你到法兰克福把钱交给我。我们一起到巴黎,我们在那儿住在一起,你在我那里连大白天也能看到星星。你将看到你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女人。你听我说……”“你等等,我给你五万法郎,而我还剩下什么呢?”“你还有十五万法郎,你忘了,除此之外,我同意你住在我的房间里住一个月,两个月,说不准!当然喽,我们要用这十五万法郎生活。你瞧,我可是一个好姑娘啊!我给你说在前面,你会看到星星的。”“怎么,两个月就全花光啦?”

“嗨!这吓倒了你!哎,卑贱的奴隶!你是否知道,这样生活一个月,胜似你过一辈子啊!一个月——只要我们安全,哪怕滔天洪水我们也别管它!不过你是无法理解的,走!你走,你走,你不配!哎,你在做什么?”此时,我在给她穿另一只脚,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吻了它一下。她挣脱开,开始用脚尖踢我的脸。最后,她把我给彻底地赶走了。“喂,我的家庭教师,你假如愿意的话,我等你。一刻钟后我走了!”她冲着我后面叫道。我转回来时,已经是如坠入五里云雾中了。有什么办法,不是我的错,是波林娜小姐把整整的一大包钱打在我的脸上,还是在昨天晚上,她还宁愿要阿斯特列依先生也不要我。落下的一些银行期票还乱糟糟地扔在地板上。我把它们拣了起来。这时候,门被打开了,总管本人(他以前连看都不愿意看我)来问:我是不是换到下面去,换到前不久B伯爵呆过的一个高档房间去。我站着想了一会儿。“结账!”我叫了起来,“现在我就走,十分钟以后。

”“去巴黎,就巴黎!”我暗想:“看来,我一生下来时就规定好了!”一刻钟后,我们三人:我、布朗歇小姐和康明夫人真的坐在一个家庭包厢里。布朗歇小姐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着。“康明夫人附和着她。我不能说我很快活。生活猝然彻底地起了变化,不过从昨天起,我已经习惯像赌博一样把什么都押上。也许确实是对的,我经受不了金钱的诱惑,头发昏了。也许我只能这样做。我以为,暂时——只是暂时——换一下环境。“但是,一个月后,我还要在这里,那时……那时我还要和您再较量,阿斯特列依先生!”不,如我现在所想起来的,那时我忧郁得要命,尽管同这个蠢货布朗歇争先恐后地哈哈笑个不停。“你这是怎么啦!你是多蠢啊!哎,你是多蠢啊!”布朗歇冲着我叫着,她停止住了自己的笑声,开始一本正经地斥责我起来,“是的,不错,是的,我们要用你的二十万法郎生活,但是,不过,你会幸福的,像个小小的国王一样。我亲自给你系领带,介绍你和Hortense认识。我们花完你所有的钱后,你到这儿来,再去把赌主的钱赢光。那两个犹太人对你说了啥?主要的就是胆量。你有胆量,你给我把钱再弄到巴黎来。至于说到我,我想要五万法郎的利息,那时……”

“而将军呢?”我问她。“而将军,你自己知道,每天这个时间,他都要去给我买一束花。这一次,我故意叫他去找最稀有的花,这个可怜的人转回来时,小鸟已经飞走了。你瞧,他会跟着我们后面飞来。哈,哈,哈!我太高兴啦!他在巴黎对我有用,而这里阿斯特列依先生替他付钱……”就这样,我到了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