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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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第五章 (1)

她显得特别深沉,一散席,马上就叫我陪她去散步。我们领着孩子,朝公园的喷水池走去。因为我特别激动,所以,嘴里贸然地漏出了一个又蠢又粗鲁的问题,现在随便她到哪儿,我们的侯爵——法国人德?格里耶为什么不但不陪,而且整天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呢?“因为他是个混账东西。”她回答得很怪。从她的嘴里,我从来还没有听到过她对德?格里耶这样的评价,于是我不吱声了,不敢弄明白她怒气的缘由。

“您有没有注意到,他今天和将军不合拍?”“您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冷漠而又恼怒的回答道,“您知道不,将军的一切都抵押给他了,他所有的财产全押了,要是祖母不死,法国人顷刻就会鲸吞下他抵押的一切。”“啊?所有的东西都押上了,难道是真的?我听说了,不过我不知道全都押上了。”“怎么不是这样?”“这可要和布朗歇小姐拜拜了,”我说,“那时她不会成为一个将军太太了!这个您知道不:我觉得,将军已经爱得发狂了,要是布朗歇小姐把他甩掉的话,他会开枪结束自己的性命。像他这么一把年纪搞上恋爱,很危险。”“我自己倒也觉得,他会出事。”波林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若有所思地说。

“这太妙了,”我叫了起来,“她同意出嫁只是为了钱,她表现得再笨拙不过的了。此时,她不讲礼节,完全不要面子。太怪了!而说到祖母,一份电报接着一份电报地问:她死了没有?死了没有?这更荒唐,更肮脏。是不是?波林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您这喜欢吗?”“这全是废话,”她厌恶地打断我的话说,“您如此心花怒放,我真感到惊讶,您高兴啥?是不是高兴把我的钱输了?”“您为什么要给我钱去输呢?我已经对您说过,我不能代别人赌,更何况是代您赌了。您的指示,我听从了,可结果不是取决于我。要知道,我此前就提醒过您,不会有好结果。

您告诉我,您失去这么多的钱,完全绝望了吗?您需要这么多的钱干啥?”“您问这些问题干啥?”“不过可是您自己答应给我解释的呀……您听我说:我坚信,只要我一开始为自己赌(我自己有十二个腓特烈金币),那么我一定赢。那时,无论您要多少,尽管从我这儿拿吧!”她做出一副蔑视的神色。“对我这种建议,您不必生我的气,”我继续说,“我在您的面前,也就是在您的眼中,我等于零,您根本不可能拿我的钱,这些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但是,我给您送礼,您不会生气,更何况我已经输了您的钱。”她快速地朝我看了一眼,发现我说得很激动,挖苦她,于是又打断了我的话:“在我的情况中,没有任何您所感兴趣的东西。要是您想了解,那么,我只不过是还债。我借了钱,我想还钱。我有过一种没有理智的古怪念头:在这里,在赌桌上,我一定要赢。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它。天知道,也许因为我没有任何别的机会选择,所以我相信。”

“或者是因为太需要赢了。这就像一个掉到河里的人,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您自己会同意的,要是他没有掉下水,他不会把稻草看成是救命的树干。”波林娜惊讶不已。“怎么,”她问,“您也正是寄希望于它?两个星期前,有一次,您本人也对我说过,说了很多,说了很久,说您坚信在这里的轮盘赌上能赢,说服我不要把您看成疯子。要么您那时开玩笑?不过我至今记得,您说得很认真,那股认真劲儿,怎么也不能使人把这话看成是玩笑。”“您说得对,”我若有所思地回答,“直到今天,我都完全深信不疑,我一定赢。我甚至向您坦白,您会问我:今天,我输得莫名其妙,输得糊里糊涂,难道我一点儿也不动摇?我仍然深信,只要我一为自己赌,就必定赢。”“您为什么这样有把握呢?”“您要是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应该赢,这同样是我惟一的出路。瞧,我也觉得,也许就是因为我应该一定赢。”“要是您狂热地相信的话,也许您也太‘应该’了?”“我打赌,您在怀疑我不能感受到真实的需要?”

“这对于我来说都一样,”波林娜冷淡地小声说,“要是您想知道,是的,我怀疑有什么重要的事在折磨着您。您可以痛苦,但不必太痛苦。您是一个不守秩序的人,不成体统的人。您为什么需要钱?您那时给我讲了多少条理由,从中我连一条正经八百的东西都没有找到。”“顺便提一句,”我打断了她的话,“您说过您需要钱还债。这就是说,好一大笔债!是不是还给法国人?”“怎么这样问?您今天特别粗暴。您是不是喝醉酒了不成?”“您知道,我总是充分地把话说完,有时也特别坦率地问。我重复一遍,我是您的奴隶,而不必替奴隶害臊,奴隶也不会侮辱人。”“全是一派胡言!我无法忍受您这一套‘奴隶’的理论。”“这要怪您了,我说我的奴隶的事,不是我想做您的奴隶,我说的而是一个完全不取决于我的事实。”“您对我直说,您为什么需要钱?”“您为什么要了解这?”“随您的便吧!”她一回答完,就把头高傲地扭了过去。“您无法接受奴隶理论,但强求人家卑躬屈膝:‘只许回话,不许评论!’好吧,就这样吧!您问我为什么需要钱?怎么为什么?需要钱——就这么多!”

“我理解,但是,在想钱时,总不能如此疯狂!要知道,您已经到了发狂的程度,到了宿命论的地步。这里必有原因,有特别的目的。您说吧,别转弯抹角,我是这样希望的。”她好像开始生气了,我喜欢她这样气愤地发问。“自然有目的,”我说,“不过,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目的。有了钱,对于您来说,我就成了另一个人,而不是奴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怎么?您如何达到目的?”“我如何达到?您甚至还不能理解,我能达到使您另眼看我的目的,不把我看成是个奴隶!瞧,您这样惊讶,这样疑惑,这正是我所不想看到的。”

“您说过,对于您来说,奴隶是一种满足享受。我本人也是这样想的。”“您是这样想的,”我怀着一种奇怪的喜悦叫了起来,“啊,您身上的稚气太好了!是呀,是呀,当您的奴隶——是我的一种享受。在极度的低下、卑贱中有一种享受,有!”我继续唠叨着,“鬼知道,在皮鞭抽打着背脊,背脊被抽得皮开肉绽,此时,皮鞭上也许有一种享受。不过,我所谋求的,也许是另一种享受。刚刚将军当着您的面,在饭桌旁把我教训了一顿,我不过是为了七百个卢布的年薪,而这年薪,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他那儿拿到。德?格里耶侯爵扬起眉毛看我,不把我放在眼里。而我,当着您的面,我说不定真想揪德?格里耶侯爵的鼻子。”“乳臭小儿的话。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自己人格,即使此时需要斗争,那么人格也只能提高,而不能降低。”“简直是老生常谈!您倒给我建议建议,我也许不会保持自己的人格。也就是说,我恐怕虽是个好人,但不会保持自己的人格。您理解吗,这样将会怎样?所有的俄国人都这样,您可知道原因:因为俄国人要忙着给自己寻找体面的外表,他们的天赋太丰富、太全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