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发迹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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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5)

第十章 (5)

轿夫不明就里,急忙跳下轿子,用双手把马带住,马才没有受惊。

那人下了轿子,冲着曾国藩的轿子深施一礼道:“下官参见曾大人!”三名侍卫和李保、刘横急忙飞跑了过来,李保抢前一步打开轿门。曾国藩走出轿子一看,不由失声叫道:“来人可是吴廷栋吴太守?”来人正是河间府知府吴廷栋。

吴廷栋道:“下官知道大人典试江西,必从河间通过,就着人日夜在官道守候,唯恐大人的轿子悄悄通过。大人请上下官的轿,我们回衙再谈。”

曾国藩拱拱手道:“难得吴太守这般热情!本部堂这里谢过了。只因江西事急,本部堂不敢在途中耽搁。待本部堂典试归来,再到府上打扰如何?”

吴廷栋却哪里肯听,口里说着:“下官只好得罪了!”便把曾国藩硬推进自己的轿里,喝一声“回衙”,便手扶着轿杆直奔知府衙门而去。李保、刘横只好带着马车跟在后面。

曾国藩在轿里大叫:“吴太守快不要如此,学差扰官如何得了!传扬出去,有碍太守的清名啊!”吴廷栋扶着轿杆哈哈大笑道:“下官自家掏腰包请大人吃顿饭,难道这也需要向皇上请旨吗?”饭后,吴廷栋把曾国藩请进自己的书房。吴廷栋道:“下官承蒙大人向皇上举荐才被重新起用,下官终生难忘,请大人坐好,受下官一拜。”吴廷栋双膝跪倒,重新施行大礼。

曾国藩一把扶住吴廷栋道:“本部堂是为国家荐才,太守万莫挂在心怀。只要太守好好替百姓办事、替国家分忧,本部堂就算举荐千次万次,亦不为过。”

吴廷栋道:“下官入仕以来,对官场很多事情看不惯,时常拿捏不准,还望大人赐教!”

曾国藩略微想了想,语重心长地道:“本部堂以为,在官场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谦虚谨慎,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官场绝学。当然,谦虚要以事实为依据,不能过低贬低自己,否则下面的人就没有敬畏之心……”

吴廷栋听后大喜,叹道:“今天有幸听到大人的一席话,下官如饮甘露,茅塞顿开!”

两人谈至夜半,谈兴竟丝毫不减。

临睡前,吴廷栋从书房里拿过来一函图书,递给曾国藩道:“大人,您看看这几卷书和现行印制的书有何区别?”曾国藩接书在手,见是《几何原本》四字,就先沉思了一下,道:“本部堂先猜猜,这好像是明末徐光启整理夷人利玛窦的一部书,好像是关于算学的。不知是也不是?本部堂在京师工部曾见过,翻了翻,不甚懂。”

吴廷栋一拍手道:“大人真不愧‘博览群书’四字。但这套书,却又不是徐光启整理的。大人还是先看看,再发议论。”曾国藩将书翻开,却蓦地睁圆了双眼,道:“这版雕得这般好!却是哪家书馆的功夫?这倒真让本部堂开眼了!”

吴廷栋笑道:“大人不妨再猜猜,这套书就算印它三千套,得费多少时日?”曾国藩沉吟着说道:“这么细致的雕版,依本部堂想来,没有四个月是断难完成的。再印三千套,也须二到三个月。这样算来,七个月当算是快的。怎么样?”

吴廷栋道:“下官把这套书让大人来看,是因为这套书的印刷,快得惊人!只用了一个月!”

曾国藩一听这话,反倒笑了:“吴太守啊,你这回可被人骗了!这印书刻版原本就是读书人的事,读书人的事还想瞒过读书人吗?这家书馆用的刻字匠就算个个三头六臂,难道连觉都不睡吗?说破天本部堂也不信!”

吴廷栋道:“不要说大人不信,连下官也不信呢!大人哪,您道这套书出自何人之手?就是海内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上海‘墨海书馆’!”

曾国藩一听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反问:“本部堂在京师也有所闻,馆主好像是个英吉利人。传闻都说该书馆是用牛来印制,可是真的?”

吴廷栋道:“果然不虚!下官开缺回籍,路过上海的时候,特意去参观了一下这‘墨海书馆’。它完全采用的是夷法铅字印书,不仅制版快而印制也快。几架铁制印书车床,长一丈数尺,宽三尺,旁置有齿重轮两个,以两人司理印事,用一牛拖转机轴,好不奇巧!下官一见之下,还吟诗一首呢!”

见曾国藩默默地听讲,吴廷栋接着道:“车翻墨海转轮圆,百种奇编宇内传。忙杀老牛深未解,不耕禾陇耕书田!大人可不要笑我。”

曾国藩笑着叹一句:“太守这诗好不贴切!”

随后,又把那《几何原本》一本本地翻开,反复验看,不由自言自语道:“夷人虽长得半生不熟,可制器却蛮淫巧啊!真是天公造人,有其短,必有其长!”

吴廷栋这时道:“大人啊,您老是朝廷重臣,说话有分量,夷人的这些长处,我大清不能再轻视了。下官就是因为给部院上了个这样的条陈,而被革职的呀!”曾国藩没有言语,只是慢慢地翻书。

吴廷栋道:“《几何原本》这套书和徐光启的《几何原本》正好是一整套。徐光启的是上部,这套是下部。下官一共从上海购了十几部,这套就送给大人吧。大人如果到上海,可去‘墨海书馆’看一看,下官一个朋友在那里译书,他叫李善兰。”

曾国藩笑着道:“本部堂总算开了眼界。这套书,本部堂就收下。待本部堂回京后,也让皇上看一看。吴太守啊,难得你这么心细!”

吴廷栋道:“大人哪,古人曰:百闻不如一见。下官记得,这套书送给部院时,部院曾斥责下官是崇外媚夷。还说夷人用牛印书,是亵渎圣贤。大人哪!您老评评理,这不是胡乱评说吗?”

曾国藩笑了笑,没有言语。当晚宿在知府衙门。

第二天,吴廷栋带着属官二十余人,直把曾国藩一行送到城外方依依惜别。

捐钱给国家

上了官道,曾国藩忽然把李保叫到轿前道:“李保啊,本部堂近几日一直心惊肉跳。昨日歇下后,又梦见了老太太,可不是奇!”李保道:“大人,您老是思念老太太心切,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卑职有时也是这样,您老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曾国藩道:“告诉刘横,沿途警醒些。本部堂这次到江西主持乡试,心总有些慌慌的,总像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在前头等着似的。以前却从不曾这样。敢则真是‘长出犄角反怕狼’了吗?”

刘横这时也走过来道:“大人是让广西的长毛给闹怕了。”一行人说说笑笑,时快时慢。有道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今日穿州,明日过县。倒也平安无事。一个月后,一行人便顺利进入安徽境内。在安徽太和县境内,紧挨着官道有家小池驿站,是过往官差的必到之地。因为这是朝廷设的官驿,所有办差的过往大小官员到了此驿都要往回发个牒文,言明是几日几时到的小池,以便朝廷对出外办差的官员有个掌握;朝廷如有廷寄,也大都递传到这里,供往来官员瞧看。

一看是官驿,曾国藩让轿夫把轿子停在门首,让刘横及侍卫看好行李,便带上李保,迈步走进驿站。他要在这里给礼部发回个牒文,给朝廷报个平安。

驿官一见是个红顶子的官员走进来,便急忙跑过来见礼,口称:“下官接轿来迟望大人恕罪,不知大人到何处要办何差?”曾国藩道:“礼部侍郎曾国藩到江西主持乡试,是特地来此驿站给皇上拜折的!”驿官忙道:“原来是曾大人。请小官厅坐!”说着,便前边引路。曾国藩不及言语,正在这时,外面却匆匆忙忙跑进一个全身素白的人来,不禁把李保吓了老大一跳,驿官也急忙立住脚。那人径直来到曾国藩的面前,翻身跪到,口称:“南家老三见过大少爷!”

“怎么?”曾国藩一愣,急忙扶起那人,一看果然是南家三哥。曾国藩急问:“三哥,你怎么来到这里?如何又这身打扮?”南家三哥一听这话,再次翻身跪倒,哽咽了许久才道:“大少爷,

老奶奶死了!”“啊!”曾国藩大叫一声,两眼一闭,噔噔噔往后便倒。李保伸手一把扶往,南家三哥也过来帮忙;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曾国藩扶进小官厅。驿官急忙倒了一碗热茶过来,李保撬开曾国藩的牙关往里灌,却哪里灌得进!

南家三哥已然吓得没了主张,只管在曾国藩的耳边拖着哭腔连连呼喊:“大少爷,您可不能就这么去呀,老太太的丧还等着您老去发呢!”李保也连连大叫:“大人哪,您老可醒过来吧!”

两个人呼唤了好一阵,曾国藩的脸上才有些血色,又停了一会儿,才听喉间咯地一声,口里也开始有了呼气的声音。驿官这时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李保接在手里,口里说一句:“大人喝口茶吧!”便把茶杯递到曾国藩的唇边。

曾国藩张开嘴,慢慢地吸一口气,这才睁开双眼,那泪便开始流个不停。哭了半晌,曾国藩才止住了眼泪,问南家三哥:“老奶奶是几时走的?”

南家三哥道:“是农历六月十二,我到家的第二天老的。我当天晚上就往京里赶。赶到京里,周升说大少爷已经走了。我就抄近路来这里旁边的客栈候着,总算没有扑空。”

按照大清官制,无论官员在办何差,一旦丧父或丧母,官员必须离职归籍守孝三年,如若隐匿不报,按违制论。此即丁忧或丁艰。

曾国藩当时便在驿站向皇上拜发了《丁母忧回籍守孝请另简员典试江西》的折子。当晚,一行人便宿在驿站旁边的客栈里。这一夜,曾国藩彻夜未眠。

早饭后,曾国藩把李保、刘横及同来的三名侍卫叫到面前,道:“本部堂丁忧回籍,已向皇上拜发了专折。本部堂明日便同三哥回湖南,几位也只好回京复命了。李保、刘横啊,烦你二位到了京师给周升捎个口信,让他把房子退给东翁,他带上家中的坛坛罐罐来湖南会我吧!我们只有三年后再会面了。两千两程仪及吏部咨文等也烦几位一并捎回,把东西都装到一辆马车上吧,给本部堂留下一车一轿即可,你们几个只能坐一辆马车回京复命了。”李保等五人一起跪倒,哭作一团,等收泪之后,便忙着往一辆马车上装东西。

曾国藩又让南家三哥拿过包袱,从中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李保道:“这是一百两银子,权当做几位回京的盘缠吧,多了,本部堂也拿不出来啊。”

五个人却抵死不肯收,曾国藩是坚决不许,撕扯了一会儿,他们才勉强收下。

临别,李保忽然对曾国藩道:“大人哪,按我大清官制,这两千两程仪是不用交回的,大人何必……”

曾国藩道:“本部堂身任五部侍郎,岂能不知大清官制!可如今不同于以往啊,朝廷现在是到处都要用钱。本部堂到户部领取程仪时才知道,国库存银只有五十万两了。朝廷现在的一两银子,顶过去的千两用啊!”

听了此言,李保、刘横又落下泪来,等他们走后,曾国藩方才脱下官服、官帽,让南家三哥做一处包了,小心放进马车里,然后换上刚刚置办的孝服、孝帽,扎裹得全身素白。

临上轿前,曾国藩对南家三哥道:“三哥呀,从此以后我已不是官身了,你只可呼我名或称我大少爷,再不要叫什么大人了,以免闹出笑话。你听清了吗?”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呀,丁忧也只是三年的时间便可起复,您老不还是二品侍郎吗?”

曾国藩自言自语道:“现在的三年不同于以往的三年,谁知道这三年里会发生什么呢?”

曾国藩坐进轿子里,南家三哥坐到马车上。原本寂静的官道上,顿时响起了凌乱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