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左宗棠与曾国藩、郭嵩焘均有交往。曾国藩是湘乡人,郭嵩焘是湘阴人,左宗棠与郭嵩焘交往相对曾国藩而言更近一层。这一则因为左、郭二人是一榜同年,又同在长沙城南书院求过学,一则也是因为同是湘阴人,是真正的同里。而曾国藩则不同,曾国藩虽比左宗棠仅年长一岁,但曾国藩出道早,到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时,左尚未入张亮基幕府,仅是乡间一孝廉,郭也刚入翰苑,尚未正式踏上仕途,曾国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二品侍郎,是大清国数得着的高官。鉴于这两层原因,左宗棠有意无意地便对曾国藩有些疏远,而对郭嵩焘则非常亲近。
奏调郭嵩焘到武昌襄办团练的折子拜发不久,上授两江总督陆建瀛为钦差大臣,着其率部抵九江堵截太平军,以期与向荣会合。
陆建瀛奉旨率部赶往九江途中,忽与太平军相遇。经奋力拼杀,清军大部被杀,小部投降,陆建瀛只身逃回江宁。
消息传进京师,朝野震动。咸丰帝紧急下诏,将陆建瀛革职拿问,寻命江苏巡抚杨文定派员查抄其府,诏祥厚署理两江总督。越十日,太平军攻破江宁,陆建瀛与祥厚双双战死。
咸丰于是急诏怡良为两江总督,怡良未到任前,暂着杨文定兼署;命怡良率兵驰赴江宁,会同杨文定、向荣、琦善限期收复江宁。
时任福州将军的怡良接到圣旨后不敢怠慢,很快率军赶往两江。
怡良是满洲正红旗人,瓜尔佳氏,字悦亭。靠着祖上的军功,于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升至广东巡抚。曾协同林则徐、邓廷桢在广东禁烟,沾了无数的光辉,被时人称颂。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钦差大臣琦善到广东疏请尽撤海防守备,与英国侵略者议和,他与广州将军阿精阿皆不列衔,给了琦善老大一个难看。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琦善与英方私订《穿鼻条约》,割让香港以讨好英方。怡良得知实情后,奋然上折揭发。琦善遂被革职逮问,由他兼署两广总督,不久授钦差大臣会办福建军务,旋调闽浙总督,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任福州将军。满汉各官都对怡良怀有好感。
就在江宁失陷的消息传进武昌的当日,圣旨亦同时到达湖广总督衙门与湖北巡抚衙门:“照张亮基所请,调正在湖南为曾国藩襄办团练事宜的丁忧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赴武昌帮同江忠源办理团练事宜,着不准行;实授骆秉章为湖南巡抚,湖北巡抚印绶暂着两淮盐运使崇纶护理。”朝廷没有答应郭嵩焘帮办江忠源团练事宜。
骆秉章接旨的当日,即与匆匆赶来的崇纶办了一下交接,于当晚便带着家人及部分幕僚、随从,乘船赶往长沙赴任。
左宗棠赶到巡抚衙门来为他送行时,骆秉章已离开巡抚衙门一个时辰了。左宗棠知道张亮基是把骆秉章的心伤透了。
崇纶是汉军正白旗人,许氏,字沛如,由武举考取笔帖式,累官至两淮盐运使。此人不是好惹的主儿,他不仅瞧不起汉官,就是满员也极少能入他的法眼。
接到署理巡抚的圣谕后,崇纶如飞般地赶到任所,从骆秉章手里拿到关防不多几日,便开始将省内州县的知州、知县换成他看好的人,又大肆募勇,组建自家的军队,做派与骆秉章大是不同。张亮基一时被他弄得手忙脚乱。
崇纶时年已六十有二,长得凶,脾气大,他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不让我舒服,谁都休想舒服!”
江忠源此时已率勇同着奉曾国藩之命督勇援剿的郭嵩焘奉旨出境,配合各路官军去收复江宁,张亮基此时手里只掌握着两千余督标军。情急之下,张亮基只好让左宗棠起稿,上折奏请调派胡林翼率部入鄂。
咸丰帝接到张亮基的折子后,经反复思虑,也感到湖北兵力太单薄,若太平军大举进攻,定难抵挡,于是下旨照准。张亮基至此心稍安定。但贵州黎平府离武昌太过遥远,胡林翼何时能赶到,仍是未知数。
以退为进
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四月,太平天国先后派林凤祥、李开芳等率军北伐,胡以晃、赖汉英等率军西征。为配合太平军行动,福建、上海小刀会起义,湖南郴州朱九涛、宁乡征义堂起义,湖北各县义堂会亦准备适时起义。
张亮基得到消息,急调湖北提标两营并督标三营,专委左宗棠应对此事。左宗棠奉到札委连夜率军出发,将未及起义的义堂会首领逐一抓获。左宗棠因功被赏五品顶戴,以同知直隶州用。
六月,左宗棠随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出巡鄂省下游,布防广济田家镇。在田家镇,左宗棠向张亮基建议欲战败太平军,非武装水师、控驭长江不能收全功。
张亮基表示赞许,并商定回署即上奏朝廷,力求在短期内在武昌建成一支水师营。左宗棠当夜把张亮基的话函告曾国藩、江忠源、郭嵩焘三人。巡阅回到武昌后,张亮基专委左宗棠一面筹划组建水师的事,一面谋划上奏的起稿事宜。
显然,张亮基决定把组建水师的重任交给左宗棠。左宗棠于是忙碌起来,他决定不负重望,一定要在长江水面上建起一支能战能守的水师出来。九月初四,张亮基着人把左宗棠传进签押房,阴着脸说道:“季高,水师的事你不用起稿了,也不用张罗了。本部堂刚接到圣旨,上头着本部堂补授山东巡抚。”
左宗棠登时愣住,脑海一片空白,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张亮基接着说道:“云贵总督吴文镕调补湖广总督,本部堂被降授山东巡抚。季高,山东的局面较这里好一些,你也随我到山东去吧。”
左宗棠渐渐冷静下来,道:“大人,您要去山东,这胡润芝可怎么办?他已经从黎平起程正往这里赶来,他这不是要扑空吗?”
张亮基抚须说道:“润芝的事本部堂已经想好了策略。等吴制军到时,本部堂把事情经过向他交代一下也就是了。湖北正是用人之际,相信吴制军也不会把润芝拒之门外的。季高,本部堂一会儿就给上头递个折子,把你奏调到山东,随营差委如何?”
左宗棠长叹一口气道:“大人的美意下官谢了。何况,下官的头上虽有个五品顶戴,但尚未进京引见,不知会指派何省候补。大人把一个未明确省份的官员调来调去,上头不会同意的。”
张亮基也叹口气道:“你老弟说得也在理。不过,老哥就这样离去,你老弟怎么办呢?如今局面越来越坏,上头什么时候才能下旨让你进京去引见啊?你总不能回白水洞去候旨吧?”
左宗棠苦笑一声道:“大人所言不错,这也是下官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张亮基低头想了想,忽然抬头说道:“季高,老哥倒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老哥明儿就给骆中丞去函一封,荐你到他的幕府去帮忙如何?”
左宗棠摆手道:“大人容禀。下官已打定主意,离开大人后,下官就到白水洞去住,引见的圣旨下来前,下官不想再出山了。大人请放心,下官在湘阴还有几十亩薄田,养家度日完全可以。大人,吴制军这一两天就能来到武昌,下官准备明儿就向大人辞行,请大人允准。”
张亮基一愣道:“怎么,你明日就要走吗?你应该等吴制军到武昌以后再做打算。说不定,吴制军能把你留下来呢!那岂不是更好吗?”
左宗棠对着张亮基深施一礼,口里说道:“大人对下官的一片恩情,下官永远铭记在心。如果天遂人愿,下官与大人还会相见的。下官明儿就不来衙门打扰了,请大人凡事保重。”左宗棠礼毕起身,转身走出签押房。
张亮基一个人摇头叹道:“这个左老三,他认准的理儿,八头牛也休想拉他回来!”
左宗棠当日回到自己的房里,连夜给曾国藩、江忠源、郭嵩焘、杨昌浚各修书一封,通报自己回白水洞的事。
张亮基当夜在总督衙门摆了一桌酒席为左宗棠饯行,左宗棠狂醉而归。第二天早饭过后,左宗棠带着随从悄悄离开武昌,登船赶往湖南。
船到长沙,左宗棠特意着便装登岸,到湘军操练营去看了看;又赶到衡州,夹杂在人群中,偷看了一回湘军水师营演操。一连十几日,左宗棠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悄悄赶往湘阴。
到白水洞的当日,左宗棠便致书江忠源、郭嵩焘二人称:“涤生一介文官,颇会练兵。弟观湘军水、陆各营,可以料定,致长毛于死地者,必湘军也。”
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正月初一,湘阴东山白水洞左府张灯结彩,正在欢度新年。为过个团圆年,新年的头一天,左宗棠特意派人赴湘潭,将岳父、岳母接到白水洞来住,以此来化解自己与周家的宿怨。周乡绅夫妇异常高兴,连称贤婿不止。
左宗棠在与全家过年的同时,仍在密切地关注着太平军的动向。左宗棠料定,太平军在攻取江宁的同时,不可能放弃湖广。
正月十九日,太平军西征军胡以晃、赖汉英等部再次攻破汉口、汉阳,直扑武昌。经一昼夜激战,武昌也被攻破,吴文镕战殁,署湖北巡抚崇纶率军败逃。
太平军马不停蹄南下进攻岳州,拟由岳州进入湖南。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统率水、陆两路湘勇,从湖南衡州出兵北上,迎战太平军。行前,曾国藩为正师名,特向海内发布由其亲自拟就的《讨粤匪檄》一文,以昭天下。
檄文一共罗列了洪秀全、杨秀清等人五项大罪:一、肇乱五年,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毁庙宇、学堂、诗书、农舍,人民深受其害。二、所掠女子不放足,则砍其双脚;男子敢藏私财,砍掉脑袋。三、从耶稣教义里断章取义,尽毁孔圣及历代先贤之书,对中华数千年之文化扫地荡尽,乱中华人伦。四、行状不如李自成、张献忠。五、中华数千年来最大之邪教,人神共愤。檄文最后号召有识之士、血性男子,共同杀敌,殄灭此人间小丑。
檄曰:
“为传檄事: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濠。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残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减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唯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朝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