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唉,我的沧桑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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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978,知青回城 (2)

第十章 1978,知青回城 (2)

“五哥,你到底为啥不回去,你说实话。”我说。

“我……我要等小黛农,我是真喜欢她,我要跟她结婚。”赵跃进嘟囔着说。

果然是为了小黛农,我无话可说了。

“小黛农就快出来了,我要在这儿等她。我已经跟连长说过了,他同意我留下来。”赵跃进又说。

“五哥,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知道再劝没用了,赵跃进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智商虽低情商却高,至少比我高,而且咬住橛子给啥也不换,多说无益了。

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小黛农还没出来,就是出来了,你赵跃进又凭什么有把握说小黛农会跟你?就凭你脑子缺根筋?实在是够滑稽。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全错了,赵跃进比我强在傻人有傻福,一条道毫不犹豫跑到黑,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自作聪明,最后把自己都涮了。后来我对赵跃进彻底刮目相看,我甚至一度认为赵跃进实际上一直在跟我们装傻,此人不简单,绝对是大巧若拙。

第二天赵跃进帮我收拾了行李,行李不多,比我来的时候还少,真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混的,啥也没攒下,连袜子都还是来的时候穿的那两双,补了又补,袜底几乎有一寸多厚,不需要脚的支撑,能够自行站住,远看过去好像一双断脚,着实吓人。

收拾好行李后,我和赵跃进搭农场的汽车去昆明火车站。赵跃进要把我送上车,说我一个人走他不放心。我也不想跟他争论我们俩谁更让人不放心,送就送吧。我们哥俩五年来没分开过,现在乍要分开,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大概是所谓的亲情作祟吧。此人虽然呆头呆脑,但是毕竟是我五哥,而且自从他说决定留在云南,我对他不免心生钦佩之情,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我自问没有这种勇气。

因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农场去昆明的卡车人很少。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成片的橡胶林从我眼前飞速划过,我想起一个什么人说过美国的铁路,每根铁轨下都埋着一个爱尔兰人的冤魂。这个比喻也许有点夸张,可是这些橡胶树下的确埋着我们知识青年的血泪甚至生命,罗晓娟、韩智敏班长,还有三花。如今我离开他们了,希望他们的灵魂不会太寂寞。

昆明火车站像个难民营,广场前面密密麻麻有上万人。我本以为知青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后来我们打听了一下,有个知青告诉我们说是车站运力有限,难以承受这么大的人流量,所以导致许多人留在车站等车。我们拼了命往车站里挤,等挤到车站里的时候,我和赵跃进全都满头大汗,感觉五脏六腑全都错位了,这时候要是把我们平放在地上,就是一张阿拉伯地毯。

这一次我运气不错,刚好赶上有列火车要往我家里那个方向开,虽然不是直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赵跃进把我从车窗塞进车里,我伸出脑袋跟他道别,我毕生跟别人道别没像这次这么痛苦。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我站在那个小桌旁边,脚下身边头上都有人,我只好从我头上那哥们的裤裆下面把头伸出去跟赵跃进挥手。这个哥们受压过度,为了减小自身体积,不停地从一个部位排出气体,这些气体几乎毫无阻拦地直接喷在我的头上,甚至把我的头发给吹成了中分。后来我发誓此生绝不允许别人再在我头上干这种事,谁都不行!

本来充满悲情气氛的告别场面由于周围环境的压力变得狼狈不堪,我的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用气急败坏的声音跟赵跃进喊:“保重!”赵跃进也急赤白脸地朝我喊:“一路顺风。”脸上的表情像在骂人,这算是哪门子的道别?

火车终于开了,我从那哥们的裤裆中把头拔出来,抬起头就骂:“操你妈。”这位仁兄倒是好脾气,上面一言不发,只从下面发出“不,不”的拒绝声。

我在车上立成一根人棍,心里激动万分,终于要回家了,家里现在什么样?我爹我妈都还好吗?赵争鸣怎么样了?赵援朝回家了吗?赵四清和赵红兵都长大了吧?他们问起赵卫国,我该怎么说?这些念头在我脑袋里乱作一团,使我完全神游天外,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还好有个哥们把我拉回现实,这个兄弟趴在我背上,大概是忍无可忍,终于放松了他的膀胱,我只感觉大腿上一阵暖意,回头一看,这位兄弟正冲我憨厚地笑着。我也顾不得急眼,心想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遂照猫画虎给我前面那位仁兄也暖了一下大腿。

车子不知道走了几天,车厢内的气味精彩纷呈,令我终生难忘。要不是我平时也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话,我想我是要死在这回城的最后一步上了。好在旅途再艰难,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终于到站下车了,确切地讲是被人扔下来的。到站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声我要下车,就有人打开了车窗,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已经四仰八叉平躺在站台上了。我爬起来向火车挥挥手,转身出站。出站口有个长得像螃蟹的检票员,伸出手一脸鄙夷地问我:“票呢?”我看着她说:“什么票?老子是知青!”螃蟹一听,手立即缩了回去,乖乖闪开通道。我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听见她在后面小声骂:“妈的臭知青,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干什么?”

我听见她骂,不但没生气,心里还得意扬扬:老子就不死在外头,老子就回来了,你们他妈的怎么着吧?

走在城里的马路上,一切让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童年玩耍奔跑的街道历历在目,老旧的建筑看上去比我走的时候更加老旧,似乎没有因为我的归来显示出一点生机,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烟柱,与天空结成一片,就好像整个天空就是靠这些浓烟形成的柱子支撑着。在云南五年,到处是原始森林,我眼睛里充满绿色,如今突然回到灰蒙蒙的城市,多少觉得有些刺眼,不管那么多了,再刺眼也是我的家呢。

应该是下班的时间,街上有不少行人,有些人家已经升起炊烟,传出阵阵炒菜的香味,我这时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在车上的几天我什么都没吃过,只喝了一点来历可疑的水。这水倒是非常有效,我喝了以后一阵阵的犯恶心,倒是一点都不饿了。行人们的穿着虽然仍以灰蓝为主,但是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些鲜艳的颜色了,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花姑娘骑着车从我身边飞速而过,还回头打量了我几眼,眼里有些轻蔑之色,我丝毫没有示弱,两眼直勾勾地瞪回去,心说看什么看?老子穿的可是“的确良”!

越接近家我心里越激动,眼前的景物也越熟悉,路过纺织厂的时候,我看见了第一个熟人,于小丽的疯子老公。他仍旧在纺织厂门口抱着电线杆子,只是好像疯得更厉害了。原来只是抱着电线杆子,现在不但抱着,还又舔又摸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露出半个屁股,正在前后蠕动,看样子是正在跟电线杆子交配,就是不知道他把那玩意儿插哪里了。纺织厂有人进进出出,也没个人管管,这个样子太有伤风化了吧?

临到我家院子门口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手上吐了口口水,抹了抹头发,以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免得我妈看见我昏死过去,整理完毕之后,一个箭步窜进院门,大喊一声:“有人吗?”我家门一响,一个人走出门来,正是我妈。她老人家远远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家今天没剩饭,别家要去吧。”

我一口气没转过来,自己差点昏死过去,看我妈转身要进屋,我大喊一声:“妈!我是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