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神兽驺(chú)吾
古道到了尽头。再过去,就是西南边境,已不是祝融城的势力范围——甚至连大夏王的威严在那里也大打折扣。从六百年前开始,始祖大夏王威震神州,诛异己,封边鄙,对巴国驰封尊位,巴国国主自知无力与之争夺天下共主的高位,拱手臣服,成为天下八大方伯之一。但自从太康失国、后羿代夏,天下纷然,西南一脉又有划地自守之势。
“台侯,我们真的还要往前?”苍长老有些担心,毕竟这里是有穷商队历代以来最西南的极限。再往前的路,连行商六十年的苍长老也一片茫然了。
“当然!”有莘不破一挥鞭,策马冲了过去。商队跟着台首的风马辚辚前行,江离居中,羿令符押后。当苍长老见羿令符也毫不犹豫地冲过这道有穷商队从来没有跨越的界限后,他知道,以后的路再也不是他所能预测的了。
有穷国的勇士们在荒凉的旷野中,唱起悲壮的歌曲,歌颂着永恒的鬼神。
凌乱的草木间,一头猛兽被歌声惊醒。这歌声何等熟悉。它模糊地记起那支吓得它千里亡命的羽箭。它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丛林的边缘,看着一堆长长的东西在它身边经过:那堆东西里有风马,有牛,有人——但并没有那个天神般的人类的气息。看来这群人不是那群人。咕噜噜……它的肚子饿了。
“哈哈!”阿三兴冲冲地骑在从窫窳寨夺来的银角风马上,一边履行巡视的任务,一边享受驰骋的快感。近来和阿三结交成酒肉好友的老不死,骑在一头杂种毛驴上,扑颠扑颠地试图跟上他。突然老人家有点内急,驱驴到灌木丛解手,然后他看见了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睛,登时把要排泄的东西都吓回去了。
“啊——救命啊!老虎,不!怪兽!不,那个那个啊——”阿三赶了上来,也惊叫一声:“驺、驺吾!”驺吾对老不死这堆烂肉不感兴趣,这堆人里有更新鲜的肉在。它抖了抖它得意的毛发,风一般向一个挡在它面前的骑士冲去。阿三大骇,狂叫着向离得最近的江离逃去:“救命啊!”驺吾闻到一股清香,食欲大增,舍了阿三,向那细皮嫩肉的人类扑了过去。只见那人类袖中突然生出一条长满鲜花与毒刺的巨藤,闪电般卷了过来。
“怎么回事?”有莘不破问道。
“来了一只驺吾,和江离公子正斗着呢。”
“驺吾?那算什么。”但有莘不破仍回马向中队驰去。到了附近,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头神俊的猛兽全然不畏江离的藤鞭,一次次被逼退,又一次次勇敢地扑上。这只驺吾年纪还小,但已经显露出兽王应有的无限活力。
坐在有莘不破背后的雒灵突然听见一阵狂喜的心声。她刚想探出头来看看有莘看见了什么好玩事物,身前一空,有莘不破已经溜下马去了:“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抓它。”
这时羿令符也已经飞驰过来,正要取弓,便听有莘不破嚷嚷着:“别伤了它!多漂亮的家伙,我要抓它做我的坐骑。”阿三看驺吾张牙舞爪的猛态,实在无法把它和“漂亮”这个词联系起来。但见有莘不破已经冲了过去,江离收了藤鞭,静静看着有莘不破徒手和驺吾缠斗在一起。“这人怎么这么没风度!和一只野兽打起架来。”哪像江离,只是单手挥舞,就把驺吾逼得进退不得。
有莘不破头顶着驺吾的脖子,两手叉开它的两对前爪,在地上翻来滚去,“简直就是两头驺吾在打架嘛!”
突然有莘不破一个翻身骑在驺吾的背上,双臂用力,勒紧它的脖子,大叫:“别闹!别闹!乖乖,我给你东西吃。”
这只驺吾虽然年纪还小,但却也有无穷大力,它是荒野的王子,丛林的骄傲。哪肯向人低头,身子一挺一震,竟把有莘不破抖了下来。它也知道今日在这群人类手下讨不了好去,四脚放开,向灌木丛飞奔而去,转眼到了灌木丛的边缘。有莘不破眼见难以追上,又不忍让羿令符放箭伤它,不禁叫道:“可惜可惜。”
突然灌木丛飞出一个火球,打了驺吾一个筋斗。驺吾吃惊,向左逃去,却遇见凭空出现的十几只火鸦,这些火鸦触物便燃,燃尽便死,驺吾不动,它们不动,但只要驺吾向左一动,它们便奋不顾身地向它扑来。驺吾肌肤毛发的潜质不在蛊雕之下,但它的道行可比大荒原那只蛊雕差远了,遇火吃痛,转头又逃,却见一只火雀从天而降,双翼一阖,灼得它两眼冒烟。不得已,正想往有穷众人的方向逃去,一条火龙从它身旁越过,倒卷过来,把它缠住。
火龙烧的是文火,火雀燃的是武火,这文武真火前后夹击,把驺吾烤得一佛现世,二佛升天,渐渐毛垂皮软,筋酸骨痛。这时灌木丛后边走出一个男孩,年纪不过十五,身高不足六尺,一脸嘻笑,得意非凡,正是祝融城少城主芈压。芈压手一扬,收了火雀火龙,十几只火鸦仍虎视眈眈地在半空中监视着。驺吾却没了半分逃跑的姿态,驯熟地走到芈压身边,俯下头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
有莘不破见状无限惋惜,道:“小子你怎么来了?”芈压抚了一下驺吾的毛发,嬉皮笑脸地对有莘不破道:“我要到毒火雀池去啊,这么巧就在这里遇上你们。”羿令符哼了一声,道:“真巧啊。”芈压向他吐了吐舌头道:“令符哥哥,我可没得罪你呀,为什么你这么针对我?”见他不答,又问有莘不破:“有莘哥哥,你要这驺吾做坐骑吗?”有莘不破看着驺吾对芈压那副亲热相,摇头说:“它这辈子跟定你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芈压欢呼一声,跳上了驺吾的背脊,搂住了它的脖子,道:“你不要就太好了。我一见它就很喜欢,都不敢用重黎之火,怕烧坏了它。
”有莘不破道:“你就这样出来?你的厨房呢?”芈压向灌木丛的后方指了指,道:“当然要带着,在那边。”有莘不破道:“把它弄过来,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芈压在驺吾背上翻了个筋斗,大喜道:“你肯让我跟你们一起走了?”说完有点担心地看了看羿令符。羿令符哼了一声,不说什么。有莘不破道:“看见了吧,他向来面冷心热,口硬心软的,不说话咱们就算他没意见了。”羿令符道:“我没意见,只是这些小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意见。”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空中东北方漂浮着一些若隐若现的蓝色火焰。阿三惊叫道:“鬼火!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火?”一弹指间,那些蓝色火焰飘到近前,才看清都作婴儿形状。芈压和这些火婴儿打了一个照面,脸色不由得变了,而那些火婴儿也惊叫起来,瞬间化作几股青烟冲天而上。
芈压道:“糟了,我爹爹要到了。”果然,不多时便见东北方一片红霞,就像整个大地都燃烧起来。有莘不破问羿令符道:“他们离我们不远啊,这两天你都没发现吗?为什么不把这些跟踪我们的东西弄掉?”羿令符道:“发现有什么用?弄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这小子既然跟定了你,难道他老子就不懂得只要吃定你就能找到儿子?”芈压扁了扁嘴,说:“有莘哥哥,江离哥哥,令符哥哥,雒灵姐姐,我不想回去,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有莘不破道:“瞧瞧,瞧瞧,这孩子多可怜。你们也不想想,这样的大好年龄,却要被困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像个囚犯一样。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悲惨更可怜的事情了。”
羿令符冷笑道:“我可看不出有哪里悲惨可怜的。”有莘不破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就有机会闯南走北,哪像我们,简直是关在鸟笼里面的金丝雀。”江离一直不说话,此时却不禁失笑道:“别乱比喻,金丝雀没这么大的块头,你们两个一个是猩猩,一个是猴子,是近亲,是好兄弟。”有莘不破道:“他哥哥都叫了,我们自然是兄弟了。小弟你放心,
这声哥哥我不会让你白叫的,芈城主来了我挡住。”羿令符冷笑:“挡得住再说。”“布车阵!”有莘不破下令道。苍长老应道:“地势太狭窄,布不开。”“那你们都往前面走,我们几个断后。”车队前行,几个首领越过位于最后的“鹰眼”,一字排开,横在路中央。有莘不破虽然是台侯,但晚上一直都坚持睡在客车“松抱”,车队最大的“鹰眼”便成了羿令符的主车。四长老私下说起这事都对有莘不破大生好感。
眼见红霞逼近,有莘不破对芈压道:“你带着你的宠物进‘鹰眼’去,藏着别出来。”
芈压大喜,骑着驺吾躲进了鹰眼。
他才进去,一团偌大的火焰横空飞来,离地面还有十余丈,却早把方圆二十丈内的草木都烘得干枯。众人定眼看去,那火焰竟是一头独脚怪鸟,其状如鹤,赤文青质而白喙,神情凶猛。江离喃喃道:“毕方,竟然是一只毕方。”一人巍然坐在毕方的背上,火烧得越猛,他越显得精神,正是祝融城城主芈方。数十只火鸟跟在毕方后面,背上都坐着人。远处沙尘滚滚,看来还有陆上人马,只是没有空中人马来得快,一时未曾赶到。
几个首领还不怎地,他们座下的风马可受不了了。他们便一个个跃下马来,任由它们逃去。有莘不破作揖道:“芈城主别来无恙。来给我们送行么?呵呵,小子们可不敢当。”
芈方在毕方上回了礼,冷然道:“有莘台侯!有穷来我祝融,芈某人也没有亏待的地方,怎么贵商会临走之前,竟然还要拐走我那无知小儿!”他不叫世侄,不称世兄,却称“有莘台侯”,显然来意不善。
有莘不破道:“城主听我一言:芈压天纵奇才,眼见已长大成人,正该出来历练历练。他驱火的功夫厉害得很,我哪有本事拐带他?”
芈方冷笑道:“没本事,那更不配和我儿一起!让他跟一群没本事的人一起在外胡闹,我怎么放心?废话少说,你是交人,还是看打?”
有莘不破道:“我答应了芈方,要带他去见识见识天下奇景、万邦风情。男子汉和男子汉说话,不能不算数。”
芈压在车里听了暗暗得意,对驺吾说:“听见没有?小驺吾,有莘哥哥说男子汉和男子汉说话算数!嘿,这两个说话算数的男子汉啊,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话没说完,一阵奇热逼来,吓得驺吾踊身出车,芈压骑在它身上,也给带了出来。回头看时,千锤百炼的有穷主车“鹰眼”竟在瞬间被烧成一堆废铜!芈方在空中冷冷道:“你是交人,还是看打!”有莘不破还未答话,羿令符已然怒道:“芈世伯,亏你是天南一柱,你和家父号称至交,怎地把他老人家的遗物毁了?如此无礼,枉为长者!”芈方道:“后生小辈,懂得什么礼节礼数,此车由我亲手打造,如今我亲手把它烧化了送还在天之故人,正是朋友之谊!”芈压道:“爹爹,你别为难他们,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芈方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这个有莘不破,说什么烹调至味,才蛊惑得你这无知小儿离家出走!”芈压道:“不是的!我其实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想法的。爹爹,有莘哥哥他们人很好,你让我跟他们去闯闯吧。”芈方哼了一声,道:“人好有个鸟用!”江离插口道:“那么芈城主如何才肯答应芈压呢?”芈方笑道:“除非你们有本事把我打倒。否则……”江离道:“否则怎样?”芈方道:“就像这铜车一样!”江离和羿令符回身看了看被瞬间烧化的鹰眼铜车,对望一眼,摇了摇头。芈压冲了上来,拦在众人前面,对芈方道:“我跟你回去,不过,你不能伤害他们。”有莘不破突然左手探出,抓住芈压后背,举了起来。芈方脸色大变,喝道:“做什么?!”有莘不破道:“小子,我答应了你,便不会失信,你给我到后面好好待着去,别掺合进来捣乱。”右手伸出,捏得芈压筋骨酸软。左手一托,芈压稳稳落在驺吾背上。有莘不破喝道:“背着你的主人,到商队里面去。”驺吾是通灵异兽,虽然不懂人言,却也能会意,背着不能动弹的芈压走进车队之中。
有莘不破大摇大摆地往前一站,倒也威风凛凛。雒灵暗暗担心,羿令符摇头苦笑,江离微微叹息。这时祝融城的地面人马也已走近,人马喧嚣,不下千数,看来更增威势。芈方道:“你和我儿才认得多久?值得为他枉送性命?还是你以为我不会杀你?”有莘不破道:“都不是,但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芈方道:“难道你有把握打败我?”有莘不破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过总得试试。当初我们面对大荒原的蛊雕也一点把握都没有,后来蛊雕还是被我们打倒了。”芈方对羿令符道:“你呢?”羿令符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跨前一步,站在有莘不破左边。芈方又对江离道:“以公子的聪明,也要陪这小子胡乱送命?”江离叹了一口气,道:“自从被他从大荒原的雪堆里挖出来,我就没遇见一件好事。”也走上一步,站在有莘不破的右边。芈方看了看一直贴在有莘不破身后的雒灵,雒灵并没有看他一眼。
这女孩子总是低垂着头,从来都没说过一句话。芈方道:“看来你们决心倒是不小,好,我成全你们。”毕方突然高声鸣叫,喷出一团黄色火焰,在半空化作三十三条火龙,疾冲而下。
火鸟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