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莲蓬姐姐,到底该怎么办?”“姐姐?我可不大敢当啊。”莲蓬说,“这种事情,外人是很难插手的。总之,你要表现得沉稳点。”“沉稳?”桑谷隽说,“怎么样才能表现得沉稳?”莲蓬道:“其实一个人实际是什么样子的,全都会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你要表现得沉稳,关键还是自己得真正地长大。”桑谷隽道:“真正地长大……”“希望那个女孩子还没有心上人吧。”莲蓬说,“那你的机会应该还很大。哎呀,香都焚光了。”桑谷隽道:“焚光了就焚光了,再点一块不就好了?”“哎,你不懂得,我们这一行的规矩,香焚光了,就是接待结束了。再待下去,你就要多给钱。”“给钱就给钱,有什么了不起的。”突然,桑谷隽想起自己没有带钱,脸上一阵尴尬。莲蓬看着他,笑道:“没带钱?”桑谷隽苦笑着点了点头:“我很少带着钱的。”莲蓬笑道:“你看你,出门也不长个心眼,叫人家女孩子怎么信赖你?娼家最讲究钱了,任你门第多高,没有这东西,只怕马上变脸把你扫地出门。”
“要不,我把这袍子先押在这里。”“那可多难看。”莲蓬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来,“给。”“那怎么行?”“这些都是团主给我零花的,我平常也花不了那么多。”莲蓬说,“其实团主为什么看得起我,我也猜出了一二。说到底,他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你拿着,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却省了一顿难堪。”说着穿起外衣,披好袍子。桑谷隽心里竟有一点不舍,道:“莲蓬姐姐……”莲蓬笑道:“别叫我姐姐,我有多大啊,只怕比你还小些。”“嗯。”桑谷隽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么?”“见我干什么?”“不知道。”桑谷隽说:“跟你说说话,感觉很舒服。我终于知道小姬为什么喜欢你了。”莲蓬眼光下垂,随即摇头说,“见到他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了。”说完转身出门,再无一点犹豫。
桑谷隽望着帐门,不知玄想了多久,这才起身,收了天蚕丝,迈步出门。门口那个老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桑谷隽手一丢,看也不看一眼地把整包钱丢给她,也不理会赶来恭维的姚槐,自顾自离去了。
姚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骂道:“这些公子哥儿可真难伺候!可就奇怪,莲蓬那女人偏能搞定他们!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手段,以后可得留心留心。”
回到居所,申屠畔已经不告而别。姚槐心中不悦,但想始均厉所要的消息已经到手,这次的任务能交代过去了,便即释怀。
申屠畔借着夜色从巫舞团的侧门溜了出来,连转几个弯,直到回头看不见那几座帐篷了,才放慢脚步。“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问他。“逃避?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人发现罢了。”“是吗?但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子。其实,是姚槐的那番话让你不安,是吧?”“不!不是。”“你看不起姚槐,可现在却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不!不是的!我和他不同!我是迫不得已,而且,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族人。”“族人只不过是你的借口。”“不,不是。我并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族人就这样灭绝!其实,如果不是我和北狄私下达成了协议,我们根本挨不到有莘不破的出现。而且有莘不破也完全是多管闲事,北狄的袭击只是要让我们不……那有莘不破就算不出现,北狄也会另外找个理由撤退的。”
“看来,你一点也没有感激有莘不破的意思。”
“当然!我为什么要感激他!不但他,就连公刘大人也根本不值得我们信任。没错,我们这些年似乎生活得越来越光明了,如果在不死人的情况下,我会选择这种文明的生活的。可是不行啊。胡人们嫉妒我们,他们容不得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存在。”
“所以为了活下去,你宁可和北狄私下达成协议,宁可选择从文明人降格成野蛮人!”
“我!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部族!我不要我的族人再流血了,人已经死得太多了。公刘大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一直浑浑噩噩和胡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么?他偏偏要搞出那么多事情来,让我们觉醒,让我们懂得什么所谓的文明!还要用这文明去同化蛮夷!想想就知道!蛮夷的族长们能容得下他吗!”
“可是,如果公刘成功了呢?”“成功?不可能成功的。始均厉的力量那么强大……”“可是,有穷商队的出现,也许会改变整个力量对比。”“有穷?他们才有多少人!”“人数么?这是玄道纵横的时代啊。决定力量对比的,并不是数量,而是高度!有穷商队那几个人的实力,你应该见识到了。他们那些人中,至少有三四个不在姬庆节之下,甚至足以和始均厉争一日之雄长!有穷的出现,已经让胜利向华族这边倾斜了,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其实,你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对么?”“不!”“不肯承认么?真是可笑啊。你为了避免败亡而做了叛徒,谁知道到头来胜利却将落在自己的母族这边,那你的背叛又算什么?你的所谓苦心又成了什么?笑话!对,变成一个滑稽的笑话!”“不!不是的!始均厉不可能失败的。”“哦,是的。你必须帮助始均厉成功,否则你的背叛就变得没有价值。可是……这还是你背叛的初衷么?”申屠畔疯狂地、无目的地逃跑着,突然跪倒在地面上。“其实不管初衷是什么,你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可我……我能怎么办?”“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第一步,是把碍事的人剔除出去。
对,就是有穷那批人。你并不承认有莘不破是申屠氏的恩人,所以对你来说,出卖他们没什么,根本不必遭到良心的谴责,不是么?”“出卖……有穷商队?”“对。出卖有穷商队。只要有穷商队消失了,那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先的样子。让公刘和始均厉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公平地决一胜负!然后,你再选择其中的胜利者。”“回归原先的样子……”“总之,打破整个局面的,就是那从天而降的有穷商队,只要他们消失,那么命运就会重新走上正轨。”“可,可是怎么出卖他们呢?他们太强了,在他们面前,我根本就无反抗的余地。”“不是要你直接去对付他们,你只要把他们卖了,卖给始均厉。”“可怎么卖呢?”
“提前通知始均厉在十二连峰之外布下陷阱,再把他们引过去。”“引过去……”“对。设置陷阱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用理会,交给始均厉这边。你只需要提供一个诱饵。”“诱饵?什么诱饵?有什么诱饵能把有穷那群人引诱出去?”“这个诱饵,当然必须是对有穷商队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有莘不破会不顾一切冲出去。但同时又必须是比较弱小的人,这样你才有可能把人抓住。”“可是,有穷有这样的人么?”突然间,申屠畔脑中闪过一个影像:那是一个看来很娇弱的女孩子,在铜车中微微露出她清丽的脸庞——那个女人!
申屠畔想起来了,她似乎就是有莘不破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雒灵!对。有莘不破介绍她的时候,那种语气,没错,就是他的女人。她看起来很娇弱,应该不难对付。可是,这样重要的女人应该会受到有穷商队严密的保护才对。
我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她呢?
想到这里,申屠畔心头剧震:“我……我在想些什么啊!难道我真的要亲手削弱母族的优势吗?不,不行!如果是北狄占据绝对优势,我投降可以说是不得已,但现在华族已经有胜利的希望了,我不能这样做!我,我要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心里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始均厉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有穷卖给北狄。那样子就算邰城最后沦陷了,申屠氏一族也能在蛮夷中活下去——一切仍然会像你当初想的那样!”
“不!不行!而且我也没能力做到!有穷的守卫一定很严密,不可能无声无息把对他们那么重要的一个女人掳出来的。”申屠畔拼命地抵抗着,蓦地一抬头,他当场就呆住了。一个女人伏在不远处。她的脚好像扭伤了,而且身子似乎很虚弱,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咒语的禁制。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就是铜车松抱中露出半边脸的那个女人!有莘不破的女人!
雒灵!
进退两不宜
这里是东城一个很偏僻的所在,四处静悄悄的,除了申屠畔和雒灵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影。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申屠畔尝试着问雒灵,“你怎么会在这里?有莘……有莘公子他们呢?”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仍然没见到一个人。
雒灵抬头望着他,似乎没法说话,她的眼光似乎在向申屠畔求援。但申屠畔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诱惑着他:“不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总之,现在是天赐良机!把她带到姚槐那里去!拿下她身上一件信物,然后算好时间,去告诉姬庆节自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其他的事情,始均厉自然会有打算!”
“不!不可以!走了这一步,我就万劫不复了。”
“不走这一步,你一样万劫不复!”
“可,可是……”
“成功就在眼前!那个本来万难得到的猎物就在你的眼前了!只要你一伸手,对,一伸手就能改变整个西北的格局!”
“可是……”
“退一步,你就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做叛徒都嫌滑稽——哪有人背叛胜利者而去投靠失败者的?可进一步,一切将回到正常的轨道,你将成为影响历史的人物!”
申屠畔的面目逐渐狰狞起来,一步步向雒灵走去。
城墙上,燕其羽望着北方发呆。“怎么了?”问的人是羿令符。邰的一个将领告诉他又有一个女人站在城墙上,神情奇怪,他们不敢造次,又怕和上次一样。羿令符得到姬庆节的转告,前来探视。“我的羽毛。”“羽毛?”“还记得我撕下来的羽毛么?”燕其羽抚摸着手中的一片白羽,羿令符知道这片羽毛是她的翅膀所化,“我是说,另一片。”
“我知道。”羿令符道,“在天山的时候,好像你说那片羽毛托着你弟弟飞向北方去了。可惜当时龙爪刚刚飞脱了力,你的元气也耗损得太过厉害,都没办法追上去。”
“嗯。我记得那片羽毛是我交给你的。后来你又交给川穹了?”
“没有。”羿令符道:“我交给了江离。因为当时我就要去对付仇皇,你知道的,江离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我临走时有种预感,觉得把羽毛放在江离那里比较合适。”
“嗯,你的预感应该没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羽毛确实陪伴在川穹身边,在天山我们都感应到了,不是吗?”燕其羽说,“而且……你还记得你邀我同行时说的话么?”
“你是指……”“预感,你的另一个预感。”燕其羽道:“你说你觉得和你们同行,我会和川穹重逢。我想,你的这个预感也会变成现实的。”“哦,”羿令符目光闪烁,“你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嗯,在北方!我的羽毛正在靠近。”燕其羽抚摸了一下后背已经合吻了的伤口,“或许明天,或后天,或许大后天,我们就能见到川穹——至少能见到我的白羽。”羿令符沉思着,正想说什么,突然驺吾跃了过来,它的背上,芈压大声叫嚷着:“羿哥哥,燕姐姐!出事了!出大事了!”羿令符不为所动:“干吗这么慌慌张张的,就算始均厉杀到城底下也用不着这样。”芈压叫道:“始均厉算什么东西!他杀到城底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还有什么大事?”“是雒灵姐姐出事了!”“雒灵?她能出什么事情?”芈压道:“具体情况不清楚,但申屠畔——就是不破哥哥道上救下来的那个部族的族长,在东城巡视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行踪诡异的人把雒灵姐姐掳走了。”羿令符冷笑道:“鬼话!”“可是,他捡到了雒灵姐姐的衣角啊。”“衣角?”“嗯,他发现有异的时候赶了上去,只是隔得太远了追不上,但却在灌木上捡到了一片衣角。不破哥哥一看就脸色大变,应该没错。”羿令符沉吟不语,芈压叫道:“你快来覆翼小筑商量一下吧,不破哥哥都快急死了!”
羿令符看了燕其羽一眼,燕其羽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连仇皇大人都对付得了,天底下没什么你们做不到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吱个声。”
“嗯,好。你也不要太着急,该重逢的,会重逢的。”说着他下了城,不慌不忙随芈压而去。
覆翼小筑内,有莘不破暴跳如雷,桑谷隽在旁边皱眉,姬庆节面有惭色。有莘不破一见羿令符,冲上来叫道:“快!老大,把龙爪秃鹰放出去找人!”羿令符哼了一声,道:“急什么!”“你竟然说急什么!”有莘不破吼道,“雒灵被人抓走了啊!”羿令符冷笑道:“抓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这,这……申屠大哥,你来说。”“是。”申屠畔言简意赅,“我只远远看到三个背影,其中一个被人夹在腋下无法动弹,似乎遭受什么禁制。距离有点远,我追不上,只在地上捡到一块衣角。”羿令符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个细节,申屠畔应对如流,没有露出半分破绽。“雒灵一定是中了什么邪法。”有莘不破道,“一定是这样的。”“邪法?”羿令符冷笑道,“什么邪法?对付你也许能打你个措手不及,对付雒灵!哼!”“那你说,如果她没出事,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羿令符道:“这我就说不准了。”有莘不破怒道:“说不准!说不准!你也知道自己说不准,却在这里大言不惭,说什么雒灵一定没事!你,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银环出了事,看你还能这么洒脱!”羿令符脸色一沉:“你疯魔了么?在这里胡说八道!”有莘不破吼道:“总而言之,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找!”说着便冲了出去。芈压叫道:“不破哥哥。”就要跟出去,却被羿令符喝住:“你给我站住!”芈压道:“可是……”羿令符道:“你伤势还没全好,别到处乱跑。在商队离开邰城之前,不准你踏出城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