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付钟的心都快要不能跳动了。他再没有想到,不过一介姑娘,竟会同时有两位皇子为其撑腰;且还是除过太子以外,当今最有才智,最有权势的两位皇子;最关键的是,这两位皇子不合之事,由来便是世人皆知的,偏这位林姑娘却有本事儿让他两个齐齐在一张纸上印上印章,她在他两个心目中的地位,必定不轻,实在不可小觑啊!
因忙双手将文契奉回至了王嬷嬷手里,方赔笑向黛玉道:“方才下官多有得罪,还请林姑娘恕罪才是。”又问,“方才下官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以才会草率定论,可否请姑娘再细说一遍,也好让下官不致错判的?”至于上首贾母那张早已沉得能挤出水儿来的脸子,他暂时装作了没看见,开玩笑,大皇子与六皇子分别代表了现下朝中两股子最有权势、最有可能会在将来登上皇位的势力,他又不是傻子,又岂会因为一个还没有影儿的“皇后娘娘”,一次便将两派都得罪光了的?他又不是嫌命太长了!
黛玉对他的前倨后卑十分看不上,亦不屑再与之说话儿,因示意青冉大概说一下儿事情的始末。青冉点点头,便冷冷的说开了。一面说着贾府人的恶行,她还一面拿尖刀一样儿的眼神不时剜过贾母等人的脸,以致原就理亏的她们都招架不住,被她剜得渐渐低下了头去了。
足足用了半盏茶的时间,青冉方将最近这半年来贾府的种种行径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犹冷笑道:“倘若都到了这一步,付大人还要护着荣国府,可就别怪咱们姑娘去寻大皇子并六皇子为咱们做主了!”
付钟闻言,忙不迭摆手赔笑道:“下官必定秉公办理的,必定秉公办理的,还请林姑娘放心。”一面说,一面抬手悄悄儿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心里已在后悔今儿个走的这一遭儿了,早知道事情会是如此,他便是再闲,亦该找借口儿公务繁忙,只窝着衙门里的,现下可好,他有预感,以后他是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了!
青冉得了付钟的保证,仍似不大相信,因又撇嘴补充了一句:“付大人虽不是君子,想来当亦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的道理罢?大人可别君子作不成,连男儿亦作不成才好呢!”
说得付钟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却又不敢动怒,说不得讪笑一句:“姑娘说笑了。”混了过去,方低头思索起该如何处理眼下这件为难事儿来。
上首贾母早在见着黛玉亮出文契时,便预感到事情要糟糕了,却犹是寄希望于付忠身上,盼望着他能瞧在平日里贾付两家的交情儿上,仍站在她们一边儿,却未想过平日里愿意与他们家交往的,原是那些个欲自他们家得到好处儿的人家,认真说来,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情谊可讲,又岂会在关乎到自己的利益时,犹站在他们一边儿的?
不想却见付钟竟在瞧罢文契后,立时对黛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言谈行径间,竟是要站到黛玉那一边儿了,不由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因忙趁付钟沉思的空档儿,开口有意无意的说道:“前儿个付大人不是说要为令郎求娶咱们家姑娘的?老身那个三丫头倒还好,与令郎于年岁样貌儿上亦十分相当……”说至这里,便有意顿住不说了。
付钟闻言,禁不住有些个犹豫起来,他想为儿子求取一名贾府的姑娘为妻,与贾府结为姻亲,继而与宫里贤妃亦攀上亲戚,已经很久了,只碍于自己如今虽已是正三品的京兆尹,却是布衣出身,不若贾府那般,系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一直得不到贾府人点头罢了,却不想这会子贾母倒主动松了口儿,倒真真是天降好事儿了!
正暗自欢喜之际,却听一旁青冉有意无意咳嗽了几声儿,付钟立时回过了神儿来,贾府的姑娘们虽尊贵,不过是女人罢了,只要他赢得了大皇子和六皇子的欢心,又何惧没有更好的女子与他儿子为妻的?倒是别因小失大才是呢!
因将双手抄到背后,又清了清嗓子,方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向贾母道:“贾老太君,在情在理,今儿个都是你们有错在先,本官瞧在林姑娘原系贵府亲戚的份儿上,就不严惩了,只判你们立时离了这里,以后都不得再登门来打扰林姑娘,便是平日里迎头儿遇见了林姑娘,亦要绕道而行,不得有违,也就罢了!”荣国府虽势弱于大皇子六皇子,且认真论起官衔来,不过只有一个贾赦与他平级,到底宫里还有一位娘娘呢,眼下亦非他所能得罪得起的,倒是两边儿都留点子余地儿的好。
对付钟这个判定,黛玉虽觉着有些个啼笑皆非,因终究是对自己有利的,倒是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有些个小小的担心贾府人明儿是否会如实遵守罢了。
反观贾母,在闻得付钟这一番话儿后,却没法儿做到像黛玉那般淡定了,因禁不住冷笑道:“老身却不知道付大人这般判定,凭的是我天宸那一条律法?!付大人倒是想清楚了再判不迟。”言下之意,便是付钟这般判法,纯属无稽之谈,作不得数。
一句话儿说得付钟十分挂不住脸子,因恼羞成怒的道:“本官身为京兆尹,对我天宸律法的了解程度,难道尚及不上你一个无知的深闺妇人了?自是本官说怎么判,便怎么判,又岂会出错儿的?”
贾母虽已知道付钟的临阵倒戈已是定局,这会子闻得他说自己系‘无知的深闺妇人’,仍是气得不轻。然认真要论起官衔品级来,她虽身为三品诰命妇人,说起来是与付钟平级,不过一个虚衔罢了,如何敢在没有比付钟品级更高的人的情形而下,便与位虽不高权却重的京兆尹硬碰硬的?说不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一直慢慢儿吃着茶的夏守忠。
夏守忠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插手此事儿的,亦已想好待回宫后,该如何向自家主子贤妃解释的,然方才既见付钟竟忽然那般嚣张,分明是没有将荣府、尤其是荣府背后的他家主子放在眼里,便已生出了几分恼意来,这会子又接收到贾母求助的眼神,想着贾母到底是贤妃的祖母,自己近年来亦自荣府得了不少好处儿去,倘今儿个不帮荣府出头儿,待事情真闹得不可开交了,不独贤妃要骂自己,以后亦别想再自荣府得到什么好处儿去!
因缓缓站起身来,缓缓踱至付钟跟前儿,笑道:“付大人且慢,可否听杂家一言?”
夏守忠虽品级不高,不过才一宫之执事太监,若要换了平时,付钟却是半点儿不愿亦不敢怠慢得罪的。然,谁让他方才已得知了黛玉是有大皇子六皇子作靠山的呢?两强相遇,自然取更强者!因公事公办的说道:“敢是夏公公有何高见?只是本官衙门里还有诸多公事儿,只能明儿得了空儿,再听公公的高见了,公公请罢。”
未料到付钟连自个儿的账亦丝毫儿不再买,夏守忠又气又怒,怔了半晌,方冷哼一声儿,道:“敢情儿付大人如今是攀上高枝儿了,也难怪大人忽然变得这般有底气儿,只是大人切莫忘了一句话儿,‘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呢,可别跟错儿了主子,偷鸡不成,将来反蚀了一把米才好呢!”他虽不知道到底方才那张纸上写了什么,能让付钟的态度攸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却亦能想来必定是一位眼下较之他主子更有权势之人,让其产生了如此变化,因忍不住侧面儿提醒付钟,他主子可是极有可能会被当今立为皇后的,到时候他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一席话儿说得付钟暗自叫苦不迭,如果可能,他又岂会真愿意得罪贤妃这个目下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宠妃的?后者一阵儿枕边风,都极有可能会吹掉他的乌纱甚至他的脑袋,可是,当今皇上到底系不世明君,为女人左右朝政之事,至今尚没有先例;而大皇子与六皇子的手段,他却是早已有所耳闻过,那绝对是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相较之下,自然是后者更为可怕!
因正色道:“本官领的是皇上的差使,食的是国家的俸禄,自然只是皇上才是本官的主子,夏公公此言,是在说本官跟着皇上,是跟错儿了吗?”
硕大一顶帽子,攸地被扣到夏守忠头上,致使他立时一声儿不敢再吭,开玩笑,付钟连水百川都搬了出来,倘他再敢置噱,岂非是在说当今皇上的坏话儿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呀!
然要让夏守忠就此撂开手,旋即离开,别说是贾母等人不愿意,便是他自己,这会子亦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了,随着贤妃的宠冠六宫,他行至那里不是被人争相巴结奉承的对象?偏这付钟一个小小的京兆尹倒好,竟当众顶撞起他来,这口恶气儿,要他如何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