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探了片刻,王太医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额上亦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了,水溶等人见状,心里攸地升起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来,正欲开口细问他,却见他起身向水溶抱拳道:“回王爷,可否容臣再探探公主另一支手腕儿?”
不待水溶答话儿,王嬷嬷便忙忙接道,“自是可以的。”旋即掀起帘幔一角儿,快速绕至其后,将黛玉另一支手盖上锦帕,轻轻放到了帘幔外的小靠枕上,方绕出来向着王太医的背影轻声儿道:“大人,可以了。”
王太医依言转过身来,上前复又坐到小杌子上,开始探起黛玉另一支手腕儿的脉象来。
这一次,他比方才那一次探得更为仔细更为精心,然额上的冷汗却较之方才流得更多更快了,在场那一个是那愚钝之人?都自他的反应里,瞧出了不好的端倪来;尤其水溶,一张原便煞白着的俊脸,此时更又惨白了几分,因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方微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儿了?”
王太医见问,犹豫了一瞬,方满脸惶恐的回道:“回王爷,公主的脉象十分紊乱,毫无章法,臣从医四十余载,竟是前所未见,实在瞧不出公主到究是身犯何疾,只怕凶多吉少了……”
“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一语未了,已被水溶血红着眼睛,恶狠狠的出言打断,旋即更是一把抓住王太医的前襟,生生将他提离了地面半尺有余!
王太医又慌又怕,一面挣扎一面哀叫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又向一旁太子哀嚎道,“太子爷,您救救微臣啊,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您救救微臣啊……”
太子听得王太医的话儿,正待开口,却见水溶已一把松开了王太医,人亦随之后退了几大步,旋即颓然绝望的闭上眼睛,踉踉跄跄的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是呀,他早该料下的,以青冉的医术,虽不敢号称天下第一,只怕王太医亦是难以望其项背的,连她都没有把握了,何况王太医呢?只是因为他太过担心害怕,所以对王太医寄予的希望太高,才会落得眼下这个希望愈高,失望也就愈大的局面罢了!
见水溶这般痛不欲生,太子忙将已到得嘴边儿的为王太医求情的话儿咽了回去,上前轻拍着水溶的肩膀道:“六弟且先放宽心,王太医虽诊治不出来潇湘公主所犯何疾,太医院还有其他太医呢?焉知他们亦诊不出来的?我这就随王太医一块儿进宫见父皇去,请父皇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派到这里来替公主会诊,一定诊治得出来的;只要诊治出来公主所犯何疾,再对症下药,宫里又有全天下最好最珍贵的药材,公主一定会好起来的!现下正是公主最需要六弟你的时候,你可不能先跨下了!”
虽则太子这番话儿明显是安慰人的成分居多,却仍是让水溶心里又升腾起了几分微弱的希望来,因忙睁开眼睛起身急急道:“如此就有劳二皇兄这就进宫,请皇上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派来这里来。”
太子闻言,忙点头道:“六弟只管放心,我这就进宫见父皇去。”又道,“需要什么东西,或是人手不够了,只管打发人寻你嫂子要去。”说毕唤了犹缩在一旁惊魂未定的王太医,告辞忙忙去了。
余下水溶瞧着他们走远了,又深吸了一口气儿,方与一旁早已做好了施针准备的青冉道:“且等太医院众太医会诊后,再决定要不要与玉儿施针罢。她原便身子弱,如何受得住银针扎在身上的痛楚?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实在不忍心……”后面儿的话,他已哽咽得说不下去,疲惫之间,抬手欲按一按自己的额际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却不经意间发现,自己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是满脸的泪水。
自当年水溶的母妃莲贵嫔薨逝至今,他已十七年有余不曾流过泪,那怕是在被人欺负凌辱之时、那怕是在当他面对仇家命悬一线之时、那怕是在他自己所最看重的亲人太子所伤害之时,他亦不曾流过泪,只因他母妃临终之前,曾再四告诫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严格按照母亲的忠告,这些年来都不曾流过泪,以致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已不会流泪了;尤其之后他又有了黛玉,他更是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流泪!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流满了一脸的泪水,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不会流泪,不是自制力过人,能克制住自己不流泪,而仅仅是因为,之前他都未曾如现下这般,真正伤心过罢了!
太医院除过王太医以外的所有太医,很快在李常禄的亲自带领下,抵至了林府。当下自然又是好一通忙活儿,及至安顿妥了,众太医便在王嬷嬷的带领下,挨个儿进内室与黛玉诊起脉来。
趁着众太医诊脉的空档儿,李常禄行至一旁脸色惨白得不似活人的水溶跟前儿,强自挤出一抹笑意安稳他道:“王爷且放宽心,太医院所有排得上号儿的太医都在这里了,等同于天下医术最好的人都在这里了,公主吉人天相,又有皇上与王爷福泽庇佑,定然会化险为夷的。”
又道,“皇上闻得太子爷说公主病重后,急得了不得,原亦打算亲来探视的,被老奴劝住了,老奴想着如今因着公主犯疾,府里必定已是乱作一团了,皇上再要亲临,王爷势必要分心,端的是顾得了这头儿,便顾不上那头儿,倒不如就在宫里等消息的好。所幸皇上亦觉着老奴的顾虑有理,因此才未亲临,只命老奴告诉王爷,千万放宽心,需要什么药材或是补品,随时打发人往御药房取去;还命老奴告诉王爷,只管将太医们都留下,直至公主痊愈后再命他们散去不迟,以备不时之需。”
正说着,众太医已诊治完出来了,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较之先前王太医诊治完后,好不到那里去,显然并未有一人诊治出了黛玉到究所犯何疾。水溶何等聪明之人?连问都懒得多问一句,便挥手令其都退下去,又示意李常禄亦出去。众太医不敢多言,忙行了个礼,便跟在李常禄的后面儿,鱼贯退了出去,方才还稍显拥挤的屋子,霎时显得敞亮不少。
一旁青冉终于得了空儿上前,因一脸凝重的向水溶道:“事已至此,爷儿便是再不忍姑娘受针扎之痛,属下亦顾不得了,不然若再任由姑娘这般睡下去,只怕……”说着接触到水溶攸地闪过一抹狠厉光芒的眼神儿,她忙识趣儿的顿住话头儿,话锋一转,道:“属下方才见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诊治不出姑娘到底身犯何疾,因作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怕姑娘并非是纯粹的忽染重疾那么简单,因此已飞鸽传书回洛阳总坛,请北堂长老以最快速度赶至京城来了。以北堂长老的轻功,三日内当可以赶至京城,只要北堂长老一到,姑娘定然可以脱离险境的,爷儿且先放宽心!”
水溶听说,方忆起绝尘宫四大长老之一的北堂长老不独最善医术,且还略知奇门遁甲之术,较之青冉更又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因稍稍缓和了脸色,道:“你作得很好。”又沉吟了片刻,方道:“你且施针罢,只是我须得在帐外守着才是,一旦有个什么好歹,也能尽快挽救。”
青冉点点头,一面命雪雁百灵去准备热水毛巾,一面命云娟去厨下传话儿与黛玉熬参汤,又命将内室里地龙烧得热热的后,方绕进帐内,先在王嬷嬷紫鹃二人的帮助下,将黛玉扶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让王嬷嬷在前面儿支持着不让她软下去,又褪去了她的衣衫,便找准穴位,小心翼翼的将针一一扎进了她如玉白细嫩洁白的后背上。不多一会儿,她的背上便已插满了细细密密的银针,直瞧得一旁王嬷嬷与紫鹃都是泪水涟涟的。
好容易将黛玉背上一十八处大穴都扎上银针,青冉不由舒了一口长气儿,因以近乎耳语的声音与紫鹃叹道:“烦请姐姐倒碗茶来我喝,我可真真是累坏了!”只因黛玉的后背肤若凝脂,洁白无暇,以致她几度下不了手,还是想着救人要紧,方狠下了心来的,也难怪一扎完,她便这般如释重负了。紫鹃忙点点头,就在帐内小几上茶格里取了茶碗来,又倒了暖壶里半盏热茶来递与她。
青冉接过,正要往嘴边送,不经意瞥见黛玉一直垂着的手微微动了动,以为黛玉快要醒转过来了,大喜过望,忙将茶碗递回紫鹃手里,伸手便要去探她的脉象是否仍如方才那般紊乱。不想她的手尚未挨上黛玉的手腕儿,便见她忽然剧烈的喘息抽搐起来,身上的银针亦悉数奇异般的自发脱落了,旋即更是“噗”的吐出一大口红中带黑的血,便软软的瘫到王嬷嬷肩上,再一次没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