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欲遣人去厨房传话儿时,便有两个婆子喜气洋洋、慌手忙脚撞了进来,道:“大皇子来了,正往咱们院里来呢。”
母女二人闻言,俱是又惊又喜,尤其宝钗,更是慌张不已,一叠声儿的又是命人准备浴汤服侍她沐浴,又是要忙着回房打扮,又是要命人去准备水澈爱吃的酒菜,一时端的是忙到了十分去。还是薛姨妈一把拉住,上下看了她一回,道:“我瞧着你今儿个这副打扮亦不差,很不必再去忙活儿了,横竖时间亦来不及了,倒不如现下便接出院子去的好。”
宝钗听说,犹有几分不自信,因又问了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一遍,在得到她们的肯定答复后,方稍稍稳住了几分神儿,忙又扶了莺儿,一径接了出去。余下薛姨妈忙忙令人去厨房传话儿令其准备酒菜后,便领着一众不相干的下人们,喜气盈腮的回自个儿屋里去了,不消细说。
如今宝钗领了莺儿接出院门外,远远儿的便瞧见一身浅灰衣衫的水澈大踏步行了过来,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儿个他是独自一人过来的,而非向往常那样,随时都被一众人等簇拥着。宝钗正自纳罕,却见他已近在眼前了,因忙绽放出一抹自认为最美丽动人的笑容,款款迎了上去,一行仪态万方的行礼,一行柔柔的问安道:“妾身见过爷儿。”
“哼!”却见水澈只是自鼻间溢出了一声儿冷哼,连正眼儿都未给宝钗一个,便径自往里边儿去了。余下宝钗又是纳罕又是慌张,后又思及新近水澈压根儿未往她这里来,便是他真生气儿了,当亦不关她的事儿才是,心下稍安,因忙忙撵了进去。
就见水澈已坐在当中的榻上了,只是仍铁青着一张俊脸,让人一望便不敢上前。宝钗忙行至桌前亲自动手斟了一钟茶,方款款行至他面前一行双手奉与他,一行娇笑道:“是谁惹爷儿生气儿了?爷儿不妨说出来让妾身听听,便是妾身不能与爷儿分忧解劳,至少爷儿说出来后,心里会舒服些儿……”
“你倒还有脸子问是谁惹了爷生气,怎么不问问你那下流没脸的好哥哥去!”话音未落,已被水澈冷笑着打断,旋即一把打掉宝钗手上的茶钟,“哐当”一声儿,登时摔了个粉碎。
闻得竟是薛蟠惹得水澈这般生气儿,宝钗下意识便想到会不会是昨儿个薛蟠与人挥拳时,打了什么不该打的人了?一颗心立时突突的几乎要跳出胸腔来,因忙强自稳住,亦顾不得地上才摔碎那个茶钟的残渣儿会恪上自己的膝盖,便“噗通”一声儿就地跪下,赔笑道:“妾身那个兄长确是不成器至极,但他心地却不坏,遇事儿亦没什么心机,倘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做得不对惹得爷儿生了气儿,还请爷儿瞧在妾身的面儿上,能宽恕他一些,就宽恕他一些罢,妾身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说毕倒头便拜。
奈何水澈却犹是丝毫儿不假辞色,仍是冷笑道:“你也不先打听打听此番他到究闯了什么大祸,就敢求爷儿宽恕他的?况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白了不过一个取乐的粉头儿罢了,也配爷儿瞧你面子的?!”说毕到底还是冷笑着将薛蟠到究闯了什么大祸大略说道了一遍。
宝钗预料的没有错儿,此番薛蟠闯下的大祸,确是与昨儿个他挥拳打的那个人有关。
原来自宝钗入了水澈的眼,并恩准薛姨妈与薛蟠母子亦跟着一块儿住进水澈的别院后,起初还好,有薛姨妈与宝钗的管束与规劝,兼之亦摸不准水澈会宠宝钗多久,薛蟠倒还收敛了一段时日,亦不出去会他那些个狐朋狗友,亦不出去走鸡斗狗、眠花宿柳,宝钗母女俱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底,深以为他转变了心性,自此薛家复兴有望了。
谁曾想好景不长,或者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薛蟠不过才只安分了短短月余,便又荡性勃发,渐渐再次恢复到了以前的浪荡中去;而且因着宝钗之后替水澈出谋划策,歪打正着儿的拉了宫里贤妃下马,他自认为自家妹子在水澈跟前儿是功臣了,早早晚晚都是要接了她回府封作侧妃的,于是在外面儿便处处以大皇子府的舅爷自居起来。
因着他舍得花钱,说穿了便是舍得当“冤大头儿”,渐渐身边儿亦围起了一票拥趸者,都是些个京城二三流人家的不得志的子弟们,其中就包括昨儿个他说的那个什么仇都尉的儿子。这群人跟薛蟠混久了,自然亦很快知晓了现下宝钗跟了水澈之事儿,遂在跟着薛蟠成日价吃喝得肚圆脑满的同时,满口“舅爷”、“当今大皇子的大舅哥”的,直将他捧到了天上去,亦将他捧得越发骄奢淫逸起来,真当这京城就是他薛蟠的天下,谁亦不放在眼底了!
昨儿个下午,当他又如往常一般,招呼了一票狐朋狗友到酒肆吃酒时,不意竟在那里撞上了一名生得唇红齿白,瞧着只好十四五岁,大有女儿之风的俊美少年。那薛蟠原便是个混账至极的,不独贪女色,看见生得美的男子亦是移不开脚,于是一见到那男子,立时动了龙阳之兴,淫笑着便上前拿不堪入耳的话儿调戏起他来。
未料那少年虽生得比女儿家还娇还美,性子却烈,拳头亦够硬,直接便与了薛蟠一记狠狠的拳头儿,将他打倒在了地上。——这便是薛蟠昨儿个回家时,左眼圈儿一片青紫的由来了。薛蟠是个笨家,不惯挨打,平日里又吃了个脑满肠肥的,最是经不起半点儿痛,当下便禁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他这一倒地一嚎叫,不亚于捅开了马蜂窝儿,登时便让后面儿他那一票狐朋狗党炸开了锅,吵嚷着便与少年及其随从们动起手来,直吓得酒肆内其余不相干的客人们连酒钱来不及结,便一溜烟儿逃了出去,慌得掌柜的在柜台后又是捶胸又是跺脚的,却亦只能无可奈何的瞧着客人们回避后,方悄悄儿躲到了柜台下,以免待会儿做了无辜被殃及的“池鱼”。
跟少年的人虽才五六个,拳脚功夫却都还不错,一开始倒能勉强与薛蟠那一群狐朋狗党站个平分秋色;然到底双拳难敌四掌,渐渐便落了下风,直至最后都被打得趴到地上,被人踩住背部,丝毫儿动弹不得了。
彼时薛蟠方得意起来,上前对着少年又是猥亵又是遐昵的调戏了好一阵儿,直气得那少年几乎不曾连嘴唇都咬破了,半日方自牙间挤出一句话儿,说他是忠顺王世子的长公子,明儿必定让薛蟠一干人好看!
薛蟠最是个没心没肺的,如何肯相信忠顺王府的小世子出门儿,只带这区区几个人跟着,且穿着打扮都十分一般的?因越发变本加厉,令小厮上前便要抱了少年进楼上雅间儿去,欲成其好事儿。
还是仇都尉的儿子悄悄儿附耳与他说,‘别真是忠顺王府的小世子罢?文起兄当心惹下大祸。’,其余狐朋狗党亦拿‘前儿个闻得人说锦香院来了新人,生得天仙一般,不如今儿个瞧瞧去?’,‘今儿个难得大伙儿能聚在一块儿,何苦白坏了兴致?’……等语来劝他,又半推半抱的拖了他走,方算是为那少年解了围,却不知,大祸已经酿下了!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个,正是当今皇上水百川唯一的哥哥忠顺亲王水百里的嫡长孙水珑,今年才只十四岁。这水珑年纪儿虽小,难得的是打小儿便十分上进,堪称文韬武略,远甚于皇族宗室其余的世子贵胄们,素来便深得忠顺亲王乃至水百川的喜爱。更难得的是,他虽出身高贵,志向却大,十二岁时便已立下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儿去夺得天宸下一届文武双状元的远大志向!
看官必定好奇这水珑既定下了这般远大的志向,自然该寸步不离的留在家中,埋头苦学才是,毕竟要一举夺得文武双状元,绝非一件易事儿,又岂会凭空出现在这鱼目混杂的酒肆当中呢?这其中自然是有缘故的,且容笔者细细道来。
前文已说到这水珑已是十四岁了,这般年纪儿放在皇室当中,正当是该谈婚论嫁之时了,——当然水溶是个极少数的例外,不为其他,只因先前水百川对他忽视得有够彻底,很多时候儿甚至记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更记不得要为他指婚了!——因此忠顺亲王近日便进宫去求了水百川与孙子指婚,定的不是别个,却是三大异姓王之首西平郡王府的郡主。
原本这门亲事儿倒是堪称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奈何这水珑小世子却因着前年当众立下了那个远大的志向,定要说什么‘真男儿,自当先立业,方后成家才是!’,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门亲事儿。此举自然惹恼了忠顺亲王及亲王世子,亦即水珑之父,父子祖孙三人大吵了一架,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水珑一气之下,便回房换了便装,嚷嚷着要搬出王府,待自己取得功名后,才肯再次搬回去。唬得跟他的几个贴身随从又是劝又的哄又是拉的,到底劝得他答应不再离开,却无论如何要到街市上散散心去且还说不要人跟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众随从不敢强他,又不敢真让他一个让出门,好说歹说劝得他准了他们几个跟着,且严词说只能他们几个跟着,再不能告诉其他人,方自西边儿的小角门上,悄悄儿离了王府。不想这一逛,却逛到了事发地酒肆,亦让小世子水珑生平第一次遭受到了如此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