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黛玉心里犹不敢相信水溶是真个回来了,仍眼下这个怀抱却又分别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怀抱,笼罩在她四周的气息,亦分明是她所熟悉的那股子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比她之前任何一次的梦境都要真实,她终于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见水溶一张俊脸,此时竟真在离她脸孔不到仅只几寸的地方,只是他的脸子同样瘦了一大圈儿,且眼圈亦微红着罢了。黛玉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又伸出颤抖的小手踌躇的抚上了他的脸,感受到了手下实实在在的温暖触感后,终于相信水溶是真回来了,亦再顾不得矜持与害羞,便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却幸福喜悦至极的扑入了他的怀中!
劫后重生的两个人一直抱了不知道多久,仍不愿意松开彼此,尤其黛玉,更是生恐自己一松手,水溶便会再次消失不见了。好半晌,还是水溶先恢复了少许的理智,因忙微微松开黛玉,附耳轻声说道:“这里可有什么东西是要收拾的?若是有,趁早收拾了,咱们好早点儿离开,免得过会子被人发觉,横生枝节。”
经他这么一说,黛玉方后之后觉的想到,水溶这个时刻孤身独闯禁宫,会不会有危险?因忙压低声音急道,“哥哥来时可曾被人发现了行藏的?”又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继续问道,“院子里和屋里那些个婆子们可有瞧见你来的?”
水溶冷然一笑,道:“就凭他们,还不至于能难到我。”又问,“真个有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黛玉见他说得笃定,心下稍安,摇头轻轻道:“这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是属于我的,便是有,经此一役,亦再不欲要了,省得以后瞧了,想起这段日子非人的经历,没的白堵心。”幸得当日临出发前皇后留她在宫里小住时,因想着王嬷嬷等人至出发那日,将直接从林府出发,因此将行李都留在了府里,只略带了几样儿换洗衣衫与素色首饰进宫,不然此番要丢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水溶点点头,道:“如此咱们就走吧。”打横抱了黛玉下地,便要推门出去。却被黛玉小声儿唤住,道,“青冉怎么办?她……她病得很重,但这些日子以来因着有皇后送来的千年参汤续着,病情虽未好转,但却没有再进一步恶化,哥哥可不可以连她一块儿带走?”她不敢想像,这些日子以来若没有青冉在身边陪伴,——那怕她一直这般不省人事的昏迷着,她还能不能在她无数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继续坚持到此时此刻水溶出现在她眼前。
“傻丫头,青冉自然是要同了咱们一块儿离开的。”水溶如何不明白黛玉的心情?便是他自己,眼下亦不能再单纯的拿青冉只当自己的一个手下看,而是拿他当自己的姐妹自己的亲人一般充满了感激与歉疚的。因轻轻击了一下掌,一条人影便自窗外悄无声息跃了进来,不是别个,正是很久已未曾出现在黛玉跟前儿的邢之源。
黛玉见到他忽然出现,禁不住面上一喜,但旋即又焦虑起来,道:“我与青冉就这么走了,明儿宫里发现咱们两个不见了,会不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那些个看守咱们的婆子们,又会不会受到牵连?”饶是婆子们此番充当了水泓与皇后的“帮凶”,她仍是不忍瞧见她们因此而丢了性命。
一席话儿说得水溶禁不住暗自叹息起来,他的玉儿啊,为何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公平的遭遇后,仍能保持那般善良的心性呢?而那些一心欲算计她之人,又是如何下得去手的?但自己喜欢她的,不正是这一点吗?因扯唇短促的嗤笑了一声儿,方摇头道:“玉儿不必担心,此番牵连的宫人挺多,所谓‘罚不惩众’,他要维持自己在世人眼里的‘仁君’形象,是决然不会要她们命的;再则,余下的一应事宜,都交予我来操心便好,玉儿你只管安心便是。”
说毕亦不再多说,只示意邢之源上前打横抱起青冉,他自己亦抱起黛玉,便轻飘飘的跃出窗户,跃上房顶,眨眼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当中……
饶是水溶有意放慢了速度,前所未曾尝试过的高来高去、腾云驾雾的感觉,仍是使得她十分不适,以致他们好容易左转右转的到得一所外表瞧起来十分普通的宅子前停下,下得地上时,黛玉早已是煞白着脸子,摇摇欲坠了。水溶见状,忙又打横抱起她,同抱着青冉的刑之源一块儿,不经正门,只飞身从侧面墙上进了那宅子,又左转右转,在一座三间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早有里面儿的人听到响动,接了出来,不是别个,正是北堂长老及王嬷嬷紫鹃雪雁百灵等众。瞧得水溶二人平安带了黛玉与青冉回来,众人俱是喜之不禁,王嬷嬷等人更是禁不住掉下泪来,还是顾虑着黛玉见了心下烦闷,方强忍着迎进了屋里。
进入内室,王嬷嬷等人还要先问黛玉连日来可好不好,却被黛玉摆手止住,转而向北堂长老急声儿道:“长老且先瞧瞧青冉罢,她病得很重,已经人事不省十几日了,我真是好怕她再……醒不过来了。”说着已是掉下泪来,但旋即她又转悲为喜,“幸得长老及时赶到了,此番青冉终于是有救了!”
北堂长老听说,并不接话儿,只是顾自上前执起黛玉的手腕儿凝神诊了诊脉,方道:“姑娘的身子倒无大碍,只是疲惫虚弱太过,我这就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令人熬了来姑娘吃下,好生歇息去罢,青冉这里,有我呢,你只放心便是。”又示意王嬷嬷等人带她先下去休息。
黛玉听说,犹不愿就此离开,却拗不过水溶等人亦来劝,又想着自己留下,确是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得只能答应着去了。水溶不放心,亲自将她送回早已准备好的卧室,柔声嘱咐了她一阵儿,又命暗卫们时刻不离的保护着她后,方依依不舍的往前面儿去了,不在话下。
虽说昨日才舟车劳顿的返回京城,今儿个五更天又起来上朝听政,水泓的精神与心情却是大好,不为别的,只为他三日过后,便要再次作新郎官儿了。虽说纳妾勿须拜堂,但娶正妃侧妃却是不能马虎,因此这早已非他第一次作新郎官儿了,然却没有那一次,及得上此次这般让他心神激动了,包括当年迎娶皇后时,他亦未曾这般激动过。以致他都要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早已非那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了,缘何还会这般沉不住气儿了?
坐在奉天殿的御案前,手里虽拿着奏折,右手亦拿着朱笔,一副忙不过来的模样儿,然水泓的心,却早已神游到了天外,手上的奏折,更是半日未曾翻到下一页。侍立在一旁的戴权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自忍着。
又发了一回怔,水泓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因放下手里的奏折,假意咳嗽了一声儿,方问戴权:“可遣人洒扫规整长寿宫去了?太医呢,有没有传太医去飞凤宫的?内务府那边儿又怎么样了?”又问,“朕今儿个打早便派了人送潇湘公主去奉化的消息可放出去了?”虽说心里明白待行册妃大典之日,那些个原本认得黛玉的人,是必定会瞧出端倪来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那怕文武百官极有可能会在私底下议论他掩耳盗铃,他仍认为此举十分必要的。
戴权见问,忙恭声回道:“回皇上,已放出消息去了。另外,奴才打早儿便遣了人去长寿宫,又遣了得用之人去瞧着,至于内务府与太医院,亦都派人去传了话,想来这会子当已各自忙活儿起来了。”
满意的点了点头,水泓正待说话儿,却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小跑进来,跪下说道:“启禀皇上,飞凤宫那边才有人来传话儿,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请皇上务必拨冗摆驾一遭儿。”
水泓一听,便知定是黛玉那边儿出什么事了,只因事前他曾告诉过那边儿的婆子,一旦黛玉有什么事儿是她们处理不了的,便以皇后的名义过来通报,免得在行册妃大典之前走漏了消息,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因一面站起身来,一面命戴权:“摆驾飞凤宫!”
戴权听说,忙高唱一声:“皇上摆驾飞凤宫——”便躬着身子紧随水泓之后,领着一大群人,簇拥着他浩浩荡荡往飞凤宫方向去了。
一时到得飞凤宫,却见皇后并未如往常般领着众人迎接出来,只派了她的奶母领着众人迎接,说是她‘身子不适,太医说须得卧床静养,请皇上恕罪’。
水泓心下明白皇后并非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扔下一句:“如此尔等便好生照料着皇后罢!”便径自去西院儿瞧黛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