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纯见她有些儿闷闷的,因问何故,黛玉无奈一笑,道:“没什么的,不过是想寻一块儿好点子的玉佩罢了,不想总未遇上合适的。”她不过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想尔纯闻言后,却笑道:“我当什么大不了之事儿呢,我自有好地方让姑娘挑到合心意的玉去。”因忙一手拉了她,又一手拉了尔蕴,往前行了不多一会儿,便钻进了一间外表瞧着十分古雅,很有几分文化底蕴的店铺。
黛玉方才在外面儿瞧着这间店铺的古雅装饰时,已经很有几分好感了,如今又见里面儿摆着的不拘是瓷器、玉石还是字画等物都是十分雅致清新,更是好感丛生。又见一旁有一扇外面儿写着“秋爽斋”的小小的装饰月洞门,里面架上都是满满的笔墨纸砚,便欲进去一探究竟。
不想甫一进得那月洞门,她却蓦地怔住了,只因她赫然看见,屋子的当中,竟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的一侧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另一侧则置着各色笔筒,里面儿插的各色笔毫如树林一般。——一应物品的摆设,甚至连笔尖朝着的方向,都与当日她在贾府居住时,瞧见的探春房内的成设,一模一样!而她因书法亦不差,隔三差五会去与探春切磋,故记得十分清楚。
正自纳罕之际,又听得外面儿一个声音如沐春风的笑道:“几位姑娘今儿个是想选点什么东西?本店昨儿个才新来了一批纸笔并珐琅彩的瓷器,都是上好的佳品,姑娘们可要瞧上一瞧的?”
这声音与黛玉印象中的声音恰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以致黛玉竟听得身子一震,旋即便忽地扭转过了身子来,就见眼前站着之人,不是别个,果是探春!
黛玉不由又是悲又是喜,因忙几步行至她跟前儿,一把抓过了她的手,口中有千言万语欲要说,奈何却悉数哽在了喉间,半个字儿亦吐不出来,惟有泪两行了。
眼前的探春,无论是从样貌儿还是身段,再到通身的气度,都较之往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她那一双往日皆顾盼飞扬、甚至很多时候都是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眼睛,此时更是恬淡安详了许多,而眼睛又是人心灵的窗户,她的眼神一旦发生变化,整个人自然亦随之发生了变化,让人再感觉不到昔日的故作清高与过分自尊自大,反而让人有一种一望之下,便极欲亲之近之的念头儿了!
因黛玉仍蒙着面纱,故探春在乍见过她的背影之后,心下虽攸地浮上了几分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觉来,却一时并未想到眼前之前便是黛玉,故而在忽然被她抓住双手后,反倒有了几分惊慌,但她既能独自撑起这么大间店铺,自然有她自己的那一套处理准则,因很快便回过了神儿来,笑道:“姑娘可是把小女子错认为那为相熟之……”后面儿“人”字儿还未说出,却见黛玉已忽然松开她的手,摘下了面纱,旋即便轮到她怔住了。
探春怔了片刻,直至双眸已不知何时被染上了一层氤氲朦胧的水雾,直至眼角儿的泪,已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颈间,冰冰凉凉的感觉方让她回过了神儿来,当下亦顾不得店里还有其他人,她已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黛玉,哽咽着唤出了一声儿:“林姐姐……”后,便又泪如雨下了。
一旁尔蕴因年纪大些儿,心思自是十分细腻,如今虽见黛玉与探春什么话儿亦未多说,猜不透二人之间的关系,但见二人一见面儿便抱头痛哭,显然是极其亲近之人分离了许多后久别偶遇,才会这般悲喜交集,遂拉了尔纯一道儿,好言将店内其他的客人们都劝开,让她们明儿再来后,方轻轻关上了店门,以便她姊妹二人能好生叙旧。
又哭了半晌,黛玉方先止住了,因含泪笑着解劝探春道:“咱们姊妹一分开便是这么些时日,如今好容易在人海茫茫中亦有幸遇上了,原系天大的喜事儿,该高兴才是,三妹妹可不许再哭了,再哭我可就恼了。”话虽如此,她的眼泪却仍在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往下掉,显然她心里的喜悦与激动,并不比探春少上分毫儿,只是为了不让她再哭下去,方故作出来的轻松罢了。
好在探春亦非那等不知深浅之人,且又知道黛玉素来体弱,倘今儿个在自己这里哭坏了,只怕她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因忙拭净了泪,红着眼睛笑道:“姐姐说的极是,咱们姊妹久别重逢,该高兴才是呢。”说着忙又拭了眼角儿才又流出的泪,继续笑道,“且先后堂去坐了,咱们再一行吃茶,一行说话儿不迟。”因见还有尔蕴尔纯在场,她忙又问道:“这两位姑娘是?”
黛玉忙笑指二人道:“这位是尔蕴姐姐,这位是尔纯姐姐,都是我父亲在世时故人的女儿,与我的亲姐姐一般无二的人,三妹妹只管跟着我唤她们姐姐便是。”她有心隐瞒水溶的另一个身份,并非是信探春不过,而是不想让她对这些江湖事知道得太多罢了,很多时候,都是知道得越多,烦恼亦会随之越多的。
探春听说,忙上前见过了二人,以“姐”呼之,又请二人进屋吃茶去。尔纯忙忙便欲答应,尔蕴却抢先一步笑道:“二位姑娘久别重逢,必定许多话儿要说,咱们姊妹便不打扰了,横竖隔得这般近,往后什么时候想来了,都是极便宜的。”因又向黛玉说了一句,“姑娘只管安心待在这里叙旧,咱们姊妹自会家去告诉公子,请公子迟些儿来接的。”便冲二人福了一福,不由分说拉了尔纯推门去了。
探春还欲撵上去留二人,却被黛玉一把拉住,笑道:“由她们去罢,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面,何须急在这一时?你倒是快快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如何到得这里来,又是如何支撑起这般大一间店铺的?”说完不待她答话儿,她又问道,“姨娘与环儿是与妹妹在一块儿的罢,他们可好是不好呢?妹妹过会子可得带我瞧瞧他们去。”
她连珠带炮似的问了一大串问题,反倒将探春问得笑了起来,因打趣儿道:“姐姐什么时候亦变得这般急性子了,果真的是与云儿相处得久了?你只放心罢,母亲与环儿都在这里呢,稍后我就命人请他们去。”说毕拉了她绕进后堂坐下,方正色道:“这些事情说来话便长了,姐姐且先吃了茶,我再细细说与你听。”一面命人去沏茶,一面又命人请赵姨娘贾环去。
一时茶来,黛玉因见奉茶之人竟是当日在贾府时探春的贴身丫头侍书,又惊又喜,因迫切的问道:“别告诉我,翠墨那丫头亦在这里?”得到探春的肯定答复后,她更是喜悦非常。因紫鹃先前在贾府时与她两个素来要好,黛玉遂让她跟着侍书下去,亦叙旧去了。
瞧得她二人相携着离开后,黛玉方唏嘘着叹道:“当日府上出事儿时,因我在病中,并不知情,还是事情都过去好几月了,方无意得知了此事,心中十分难受,因遣了人悄悄儿去打听,方得知了妹妹与姨娘环哥儿竟在出事前便已离在那里,我心里是又为你们高兴又为你们担忧,高兴的是你们躲过了那一劫,担忧的则是到处都是通缉令,你们又无依无靠的,可该怎么过活儿?”
“之后我又打听得四妹妹等人将被奉旨官卖,遂悄悄儿打发了妥帖之人去,欲救下能救得下之人。不想却又被告知,她们竟先一步被人买走了,我心里更是着急,奈何却打听不出到究是谁买走了她们,只能暗自在心里伤心熬煎,以为此生再不可能见着你们当中的那一个了!却不想,今儿个机缘巧合,竟在这里遇上了你们,可见上天待咱们,还是不薄的!”说着又已掉下了泪来,但被她很快拭去了。
谈及前事儿,探春亦是控制不住眼泪,但心中终究是喜悦更多,因忙拭了泪笑道:“买走四妹妹等人的,不过别个,正是我,因此姐姐很不必揪心。只是姐姐亦知道,四妹妹生性冷清,平日里咱们玩笑时,亦曾不止一次说过以后要作姑子去的,如今又经此一役,越发看破世情,竟在我买下她后不久,大家伙儿好容易到得这里,安顿下来后,真个去城外的庵堂当姑子去了。起初我还挺伤心,再四不肯让她去,后见她坚持,并说只有在那里自己的心灵才能找到寄托,只有在那里,她才能活得真正的自在快活,我也就不忍再拦她,只能由她去了。幸得从这里到庵里不过半日路程,什么时候咱们想她了要去看她,都是极便宜的。昨儿我还瞧她去来着,要是姐姐昨儿个来,咱们倒是可以一块儿瞧她去了,果真那样,她不定怎生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