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王嬷嬷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那青冉不过才跟了姑娘两个多月,连其人品性情尚未看透,姑娘便将此等机密之事告诉了她,明儿她要是……;或是今儿个她便以姑娘的信物,骗得林文林武一大笔银子扬长而去了呢?”
“我信得过她。”一语未了,已被黛玉含笑打断,“也不知为什么,我一见了她,潜意识里就觉着她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嬷嬷只管相信我看人的眼光罢。”
王嬷嬷听说,思及青冉一向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倒也微微释然了几分,只是终究不能全然放下心来,因点头道:“好不好,到底要等到她回来后方知晓。”
黛玉打发了青冉,去往西门和同安里如海先前置下的两处产业“留香居”、“恒升雅苑”与林文林武接头,王嬷嬷想着青冉跟黛玉才只三月不到,信得过信不过上属未知,因十分忧心。黛玉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儿,说自己决然不会看错了人。
黛玉果然没有看错。
傍晚时分,黛玉正准备去到前面儿贾母屋里用晚饭,就有百灵进来笑道:“姑娘,青冉姐姐回来了。”旋即便见青冉笑意盈盈的进来了。
打发了百灵几个,黛玉忙问青冉:“事情办得怎么样?”
青冉笑道:“姑娘放心,一切都办妥了。”遂将自己白日里先后去到留香居和恒升雅苑,亮出信物后见到林文林武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两位林大哥让给姑娘请安,还托奴婢与姑娘带了两封信回来。”说着双手奉上信。
黛玉忙接过拆开,大略瞧了一遍。两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不过一些向黛玉问好,向她汇报各自店铺如今都很赚钱,买下的宅子亦日日有人整理,让黛玉只管放心;请黛玉明儿空了,一定亲自瞧瞧去……等语。最重要的是,信的末尾,都印上了林文林武各自刻有林家特有标记的印章,显然不存在青冉撒谎或捏造之可能。
至此,王嬷嬷彻底放了心,待黛玉打发青冉先下去歇着后,便向黛玉笑道:“还是姑娘有眼光,看人一看一个准儿,不像我老婆子,白活了这么几十年,倒越来越活回去了。”
黛玉听说,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嬷嬷也是太过关心我了嘛。”又道,“如今与林文兄弟接上头儿了,明儿便是有个什么好歹,咱们也勿需害怕没有退路了!”
王嬷嬷点头又摇头,道:“话虽如此,倒是一直用不上这条退路最好。”遂丢开不提。
展眼又是几日过去。这一日,黛玉正在屋里同来瞧她的三春说笑玩耍,就有贾母房里的丫头琥珀进来道:“回林姑娘,六皇子来了,说是有要事儿要与您面谈,老太太和老爷让奴婢来请您呢。”
黛玉听说,心里一动,方忆起当日水溶临去时再四叮嘱自己回京后,一定要打发人去与他说一声儿之话,不由生出几分自责来,不拘怎样,人家都是在帮助自己,自己倒好,事事要等着人家先上门,不像自己求人家,倒像人家求自己了。遂忙点头道,“你先过去,说我随后就到。”
打发了琥珀,又请三春先回去,稍后再来玩笑后,黛玉方进里间重新整了衣妆,取出自己收着的那一份文契,命青冉跟了自己,忙忙往前面儿去了。
一时到得贾母屋外,就见丫头们一律回避了,只余下一众老嬷嬷们伺候,瞧得黛玉过来,忙迎上两个笑道:“才老太太吩咐,里面就只六皇子和二位老爷,六皇子又说与姑娘家是世交,自己好比姑娘的亲哥哥,让姑娘只管进去便好。”
闻言黛玉点点头,道:“我理会得了。”便命青冉侯在外面儿。
青冉却笑道:“姑娘跟前儿总得有个贴心人伺候不是?横竖青冉只是丫头,丫头伺候主子,还能分时间场合的?”说着上前挑起帘子,扶了黛玉进去。
果见一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越发衬得目似明星、面若冠玉的水溶已坐在了上首正中的榻上,贾母打横作陪,其下左右首位,则分坐着贾赦与贾政。
黛玉款款行至中央,一一行礼问安毕了,就听贾母笑道:“林丫头过来挨着我坐罢。”又赔笑向水溶道,“六皇子,我这个外孙女儿生得腼腆,又鲜少见外男,有什么礼数不周之处,还请皇子见谅。”
水溶那一脸疏离与冷漠的神色,在见到自己思念了许久的黛玉后,终于不自知的缓和了几分,语气亦跟着不自知的舒缓了下来,“林姑娘身为国之栋梁林大人之千金,又岂会有礼数不周之处?老太君言重了。”
贾母忙笑道:“六皇子谬赞了。”
水溶道:“今儿个本王来不为别事,为的却是林大人生前再四托付本王,待林姑娘回京后,一定要来为姑娘作个见证之事。”一面深深看了黛玉一眼,方问,“姑娘方才临来时,可带了当日令尊林大人所立文契中属于姑娘的那一份儿?”
黛玉头也不抬,小声儿回道:“回六皇子,自是带了来的。”便背转身子,自袖间取了出来。一旁青冉忙接过,双手奉与水溶。
水溶接过,大略看了一遍,方点头向贾母道:“才本王也说过了,贾琏终究算不得贵府当家人,他的签字印章,自然作不得数,还是请老太君取出贵府那一份儿文契,并上本王手里这份儿,让赦老政老都补签了名儿、盖上印章罢,也免得将来因此而惹出什么龃龉上,伤了大家的和气。”
一席话儿说得底下贾赦贾政都暗自生了气,却是丝毫儿不敢表露出来,亦不说要拿文契出来,只是在心里冷笑,他们那位已故去的好妹夫林如海,生前不是一向标榜自己只忠于当今皇上,不会结党营私的吗?怎么在将死之际,倒和六皇子打得这般火热了?你们打得火热倒也罢了,如何将六皇子引到了他们家里来?大皇子虽则在文契上盖了印章,今儿个却并未同来,显然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不遂心意之事,他们若遂了六皇子的意,明儿一旦传到大皇子和宫里淑贵妃娘娘的耳朵里,他们家和宫里的贵嫔娘娘,可都还要不要活了?!
正暗自气苦之际,又听得上面儿水溶冷冷道:“是不是本王的大哥没有来,本王说的话儿,二位贾大人便可以当作耳旁风了?”
二人心中俱是一凛,忙起身离座赔笑道:“微臣不敢,六皇子说笑了。”仍是不说取文契去的话儿,就不信他们不去取来,他六皇子还能硬逼迫他们了!
水溶见状,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却未到得眼底,“两位大人对本王的大哥倒是忠心不二!也罢,今儿个本王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先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按本王说的做罢。”说着将一样儿东西抛到了侍立在其身后的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忙小心翼翼的接住,快步捧至了贾赦与贾政跟前儿,就见那样儿东西,赫然是大皇子水澈平日里刻不离身的公章,显见得今日水溶来贾府之事,水澈事先是知情的。
又听水溶道:“当日林大人托付本王时,大哥亦是在场的,还与本王约好回京后,一块儿前来贵府,却不想昨儿个本王打发人去邀大哥时,却被告知大哥今儿个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处理,不能同本王一块儿前来的,因取了自己的公章带回来,说是二位贾大人见了这公章,就如同见了他亲临一样的!”
他是邀了水澈不假,不过却不是打发人去,而是亲自去的,还故意邀了几家王府的世子小王爷一块儿;水澈给了他自己的公章亦不假,却并非是出自自愿,而是被他言语相激才给的。原来自如海举荐了刘光第继任江浙巡盐御史后,水澈便对其满心怨怼起来,不独不再愿意提及当日为其与贾琏定立之文契作见证之事,反而深悔起自己的行为来,如今正是笼络人心之际,他为林如海作证,岂不是摆明了认同林如海的所作所为,而不相信自己的忠心追随者宁荣二国公府了?若是让他们寒了心,不再追随自己,自己再要找到这样儿人家固然不难,只是忒费时费力,何苦来呢?
因此在水溶上门说明来意后,他便忙不迭打着哈哈拒绝了,还说什么‘都已盖上本王和六弟的印章了,有没有那贾赦贾政的,什么要紧?谅他们也不敢据此耍出什么花样儿来!’
奈何水溶却是左说右说,还当着一干世子小王爷的面儿,把当日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什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也算是一件功德了。’、‘果真大哥忙得抽不开身儿,让小弟带了您的印章去,罢了再使人与您送来亦使得’……等语,说得他没有还口之力,说不得不甘不愿将印章取了出来与水溶,于是方有了才刚那一出儿,暂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