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冉紫鹃几个亦急道:“让奴婢陪着姑娘罢。”
黛玉却摆手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值当你们急成这样儿?都退下罢,我只与爹爹娘亲说片刻话儿,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众人听说,情知黛玉素来外柔内刚,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儿,便绝难更改,说不得将一盏琉璃绣球灯与她拿了,都退至后面儿的小树林去,静候起她来。
这里黛玉方缓缓将手绢儿铺平在了地上,跪至其上,双手合十,低语道:“爹爹,娘亲,希望您二老能尽快到得极乐世界,彼此再也不分开!”旋即方将身侧那只已燃放了大蜡烛的五彩大法船,轻轻置于了先前被青冉几个悬于旁边儿树上的灯笼映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儿上,大法船便闪烁着五彩的光芒,缓缓在水面儿上漂移起来。
约莫半盏茶过后,船儿漂出了一段儿距离,黛玉见了,不由自主起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起裙摆,便小步撵了上去。
随着那船儿越飘越远,黛玉离王嬷嬷一众人等候的小树林亦越来越远,及至到她察觉时,早不见了方才那片小树林的踪影,四周亦是漆黑一片,不时还闻得见几声儿鸟叫或是蛙鸣。
黛玉不由有些儿慌了,因忙顺着原路返回去,却在行了一段儿后发现,脚下的路,竟已不是来时那条路,显然她迷路了。
眼见手里琉璃灯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黛玉不由越发慌乱起来,一面又忍不住暗悔方才竟不该让王嬷嬷等人都退下的,这会子可好,自己要怎么才能回去呢?果真要等到她们发现自己不见后寻过来?
正满心焦灼、不得主意之时,冷不防又从草丛里窜出了一样儿不知什么物事,几乎不曾吓得黛玉连心跳都停止了,脑子更是立时空白成了一片。
短暂的心跳停止后,黛玉很快恢复了神志,因忙深吸了一口气,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稀疏的几颗星星,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便又提着灯笼,开始凭着记忆,沿着河岸行走起来。
然直至手里的蜡烛几乎快弱得只余下豆大般的微光时,黛玉方沮丧的发现,自己竟一直在原地打转儿,心里的害怕与绝望霎时变得如四下里的黑暗一般,无边无际了;强忍了许久的泪水,亦忍不住悄悄自眼角儿滑落了下来,因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埋头于膝间,无声的哭将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儿似曾相识的、悠远而绵长的箫声,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以致黛玉竟渐渐忘记害怕与恐惧,沉浸到了箫声中去。
未料正当黛玉如痴如醉时,那箫声却忽然弱了下去,很快便听不大真切了。黛玉不由急了,亦顾不得其他,便忙顺着那箫声儿传来的方向,作速撵了上去。
那箫声似是长了眼睛一般,每每当黛玉离它将近之时,便忙又拉开了距离,只是一直未曾中断过。
“姑娘——,姑娘——”
随着不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儿,那箫声戛然而止,亦让黛玉攸地清醒过来,旋即便听到了王嬷嬷等人的呼声,因忙扬声儿应道:“嬷嬷,我在这里呢——”便见有亮光快速向她靠拢了过来,及至近了一瞧,果然是王嬷嬷与紫鹃百灵并三四个婆子。众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与恐慌,其中又尤以王嬷嬷为甚。
“可找见姑娘了,真真吓死嬷嬷了……”一瞧见黛玉,王嬷嬷便忍不住扑上前,一面细细查看着她身上是否有伤口,一面哽咽着说道,“若是今儿个姑娘有个什么好歹,嬷嬷也不要活了!”后面儿紫鹃百灵等人亦是满脸喜悦与庆幸的泪水。
彼时黛玉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浑身酸疼得紧,尤其一双脚,更是痛得几乎快支撑不住自个儿的重量了;再一思及方才若没有那阵儿箫声引路,只怕这会子王嬷嬷等人亦寻不着她,因又是感激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便有些儿支撑不住了,软软的便要往地上栽。慌得众人忙搀住,作速便往寺里赶去。
回至寺里净室时,黛玉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了。王嬷嬷虽满心自责与心疼,却仍强忍着命人,“去回琏二爷立时打发人请大夫去。”又命人,“快准备热水与干净衣衫。”众人应罢便要各自忙活儿去。
适逢青冉与雪雁领着去寻黛玉的另一拨子人回来,闻言忙上前道,“这会子黑灯瞎火的,这里离城里又远,只怕大夫最快也得明儿方能到,且这屋子到底简太过简陋,请了大夫来终究不便。倒是青冉先在家时,曾跟着家父学习过些微的岐黄之术,不如让青冉先与姑娘瞧瞧,倘不严重,便不必兴师动众了;倘严重了,再另作计议亦不迟。”
王嬷嬷一听,倒亦在情在理,因点头应了。于是青冉便上前执起黛玉的手腕儿,细细与她诊视起来。
细细诊视了一番,青冉一直紧皱的眉头方舒展了开来,因回头向王嬷嬷道:“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微的惊吓,只需吃上一碗安神汤,休息一日即可。”
王嬷嬷听说,当下便忍不住念起佛来。
又听青冉道,“只不知姑娘身上可有外伤?姑娘素来身娇体弱的,今晚又走了那么多路,只怕伤了脚亦未可知。”
话音未落,离得最近的紫鹃便先蹲下身子,轻轻与黛玉将绣鞋绸袜脱了,便见黛玉那双原本白玉似的脚上,早已乌青了一片,尤其脚底,更是磨起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血泡,被紫鹃的手不经意碰上,她便下意识的往回缩,显见得便是在睡梦中,她亦能感受到疼痛。
众人瞧了,皆是又痛又愧,尤其青冉,更是自责不已,因命紫鹃,“紫鹃姐姐,劳烦你去取些个冰块儿来,趁着这会子姑娘还昏迷着,我与她处理一下这些血泡儿,不然明儿她会更痛。”闻言紫鹃忙拿手绢儿拭了泪,领着两个婆子去了。
待处理完黛玉的伤口,又喂她吃下安神汤后,已是半夜时分,只众人俱因满心的愧疚与自责弄得了无睡意,便都自告奋勇要守在黛玉身边儿,还是王嬷嬷道:“都在这里,吵着姑娘休息了,可怎么样儿呢?况明儿还有正事儿要作,一个个儿都没精打采的,成什么样儿?都去睡罢,有我和青冉丫头守着即可。”众人无奈,只得各自散了。
这里青冉方向王嬷嬷道,“嬷嬷也歇息一会子罢,有我看着姑娘便好。”王嬷嬷先还不肯,架不住青冉说,“这会子咱们都还有精神,何不轮着来?不然下半夜都困了,一旦姑娘要什么,岂不耽误了?”方往外间榻上草草歇下了。
三更天时分,犹沉浸在巨大自责中的青冉,被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儿惊醒,因忙起身至外间瞧了瞧王嬷嬷,又进里间再次瞧了黛玉,确定她主仆二人都睡熟了以后,方以一阵掌风无声推开了一旁的窗户,展眼消失在了夜幕中。
施展起轻功顺着箫声疾弛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青冉在一座打眼一看便知是临时搭建起的大帐前停下了。
正要跪下求见,就听里面一个声音冷冷道:“进来!”
青冉忙掀帘进得帐内,就见当中坐着一位身着玄色衣衫、俊逸魅惑得犹如天神下凡的青年男子,不是别个,正是水溶。
“噗通”一声儿跪到地上,又重重将头亦磕到了地上,青冉方道:“属下未保护好林姑娘,请爷责罚!”
“她怎么样儿了?”沉默了片刻,水溶方冷声儿问道,只声音里有一丝儿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惊慌与担忧。
“回爷,林姑娘除过磨破了脚以外,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青冉的头仍磕在地上,恭声儿答道。
水溶听说,暗自舒了一口气,声音又恢复到了方才的冷漠与波澜不惊,“念你今儿个是触犯,就领三十棍罢。以后再要发生类似之事,绝不轻饶!”
青冉忙道:“谢爷恩典。”又磕了一个头,自去隔壁帐内领棍去了。
这里水溶见四下无人了,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旋即放松了下来。然再一思及自己朝思暮想了这么久的佳人,今儿个就在自己面前遇上困难了,偏自己还不能现身去帮助她劝慰她,他又忍不住苦笑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一口答应如海,一定要等到黛玉及笄之后,再介入到她的生活当中去的。现在可好,自己竟是连要见她一面,都得这般偷偷摸摸的来,倘被朝中那些或惧怕或佩服他的大臣,抑或是江湖上那些一提及他的名号儿便忍不住要发抖的人知道了,只怕都要跌落下巴罢?!
一面又忍不住烦恼,依近来青冉向自己回报她观察及推测的结果来看,黛玉心里竟是丝毫儿没有他的影子,反倒是与她的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哥走得很近。虽则因着如今年纪还小,黛玉对其尚无男女之情,难保时日一长,便不会日久生情的,到时候可该怎么样儿呢?总不能真遵照当日与如海的约定,毁了婚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