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贾珍忙亦附和道:“但凭老太太示下。”
贾母实在太满意这种人人惟自己马首是瞻的气氛了,却并不急着说话儿,而是掬起矮几上的茶浅啜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方道:“依我说,惟今之计,咱们当分三步同时行事,首先,明儿大老爷与珍儿便往大皇子府递帖子,求见大皇子,二老爷则往太子府递帖子,分别探探他二人的口风儿;其次,我与二太太明儿便进宫见娘娘去,提醒娘娘近日多注意一下儿淑妃娘娘宫里的风吹草动,一旦有什么变故,立时想办法儿传消息出来让咱们知晓,好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最后,明儿凤丫头便亲自带了人,去太子府瞧林丫头去,顺便问问她愿意什么时候来家?如今大皇子已对咱们府有了芥蒂,太子那边儿,更要牢牢抓紧才是。”
贾母一面说着,一面还拿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有意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变化,及至到她发现并没有一个人对她的话儿表现出那怕丝毫儿的异议后,终于明知故问的收了尾,“我这样儿安排,你们觉着可好是不好?有没有什么异议的?”
当然,她并不是想不明白此番惹怒大皇子的后果,只是,事情既已发生,再要追悔亦是来不及,倒不如尽快把握住眼前的好。白日里太子妃待黛玉的一言一行,她都是瞧在眼里的,深以为此番黛玉嫁进太子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儿。而太子到底是储君,又有六皇子悉心辅佐,相较于大皇子,其实胜算是要更大几分的。一旦太子顺利登基,她的玉儿便是皇妃,亦即是说,她们家很快又要出一位娘娘了,还有什么,比得上宫里有一位得宠的娘娘,能让他们家的富贵荣华稳如磐石的呢?
况且,总不能让他们家的娘娘,在宫里一直仰仗淑妃娘娘的鼻息过活儿,连个出头之日都瞧不见罢?最好此番能借太子与六皇子之势,在朝堂上斗跨了大皇子,让淑贵妃再没有了依靠与希望才好呢!
——贾母显然忘记了黛玉姓“林”,而非姓“贾”,将来便是真能作得皇妃娘娘,与他们贾家,其实亦并无多大干系;何况,黛玉从未想过要进太子府的?
众人听贾母说完,各人心里虽都或多或少有些个不满意她那副惟我独尊的模样儿,却亦不得不承认,贾母的安排,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因纷纷点头附和道:“到底是老太太有智计,明儿咱们就按老太太的吩咐,分头儿行事的好。”
当下众人又细细议论了一番明儿各自形势的细节问题,方散了各自回房歇息,不在话下。
翌日起来,黛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与太子妃说一声儿自己要离开,毕了水溶再去说时,太子妃便不会觉着突兀,亦不好再拒绝了时,便有冬喜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捧了一身儿华丽的新衣衫并头饰等物过来,笑道:“娘娘让奴婢先送了衣衫过来,并服侍姑娘穿戴好,过会子好一块儿进宫向贤贵嫔娘娘请安去。”
黛玉听说,心里一个“咯噔”,旋即便禁不住冷笑起来,看来太子妃是打算将她彻底的“物尽其用”了,只是,她自问自己已经做得够多,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自不会愿意再将自己卷入到宫廷的斗争当中去。看来等不到水溶与太子妃先说好了,她必须得靠自己的努力离开太子府。因淡淡道:“黛玉整好儿亦有话要与太子妃娘娘说,烦请喜姑娘先回去通报一声儿,黛玉随后便到。”又命紫鹃,“送喜姑娘。”紫鹃忙几步至门边儿挑起了帘子,口中说道:“喜姑娘请。”
那冬喜心里不受用,欲待再说,却见侍立在黛玉后面儿的青冉亦说道:“喜姑娘请罢。”忆起太子妃曾嘱咐过她‘切不可与青冉正面儿冲突’,说不得强挤出一抹笑意,道:“如此奴婢便先回去了,还请姑娘跟着就过去,也免得奴婢难作。”
打发走冬喜,黛玉沉吟了片刻,因命王嬷嬷紫鹃等:“过会子只青冉与我过去便罢,你们且留在屋里收拾行李,只收拾几样儿打紧的便罢了,其余不打紧的,以后再添亦使得。指不定今儿个咱们便可以离开了。”王嬷嬷等忙应了,送了黛玉出院门儿,方回屋各自收拾起来,不必细说。
如今黛玉扶了青冉,到得太子妃正房,就见太子妃正坐在窗下,闭上眼睛由两个丫头服侍着梳头。闻得人报:“林姑娘来了。”她方抬手命丫头暂停梳头,旋即睁开眼睛,笑道:“妹妹这么快便过来了。”
又命后面一溜儿站着的丫头们,“还不服侍林姑娘换衣妆?”
又笑向黛玉道:“妹妹还未进宫逛过罢?管保今儿个妹妹逛过后,会爱上那里的轩昂气派的。除此之外,妹妹还可以见到贤贵嫔娘娘,好生叙一下儿你们姊妹别后的寒温,定会让妹妹觉着不虚此行的。”
闻言黛玉不由觉着十分好笑,当年她来贾府时,元春已被选进了宫去,二人虽名为姑表姊妹,却是素未谋面,既是素未谋面,又何来的姊妹情、何来的寒温好叙呢?难道太子妃会不知晓此事儿的?因只淡淡回了一句:“黛玉并不曾见过贤贵嫔娘娘。”
说得太子妃怔了一下儿,方讪讪道:“便是先前未见过也不甚打紧,所谓‘血浓于水’,妹妹身上既流着与贵嫔娘娘一半儿相同的血液,只要见了面儿再说上几句话儿,自然便亲密了。”
“血浓于水?”闻言黛玉重复了一遍,方低低叹道:“在利益面前,血脉亲情,又能价值几许呢?”
太子妃听说,脸上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儿,忙又笑着叉开道:“这会子时候儿也不早了,妹妹还是先让丫头们服侍着换了衣妆,有什么话儿,咱们姐妹车上再说罢。”
却见黛玉只是缓缓摇头,道:“黛玉之所以这会子过来,并非要同了太子妃娘娘一块儿进宫去,实则是为辞行而来。黛玉此番打扰娘娘府上够久、添的麻烦也够多了,也是时候儿该离去了……”
一语未了,已被太子妃急声儿打断,“可是妹妹住得有什么不舒心?还是有谁冒撞了妹妹?说出来,本宫立时打她一顿,再撵了出去,与妹妹出气儿去。”
却见黛玉仍是摇头,“并非有谁冒撞了黛玉,实在是因为黛玉惦记外祖母及众位亲人了。还请娘娘命人准备一辆车,送黛玉回外祖母家去罢。”
“可是昨儿妹妹不才见过了令外祖母及亲人们吗?”太子妃摆明了不相信黛玉的托辞,又道,“况妹妹若是真惦记她们,打发人接了她们过来陪着妹妹亦使得,什么要紧,何苦定要离去呢?妹妹也知道我是一个姊妹没有的,如今好容易有你这个妹妹朝夕相伴了,我是喜欢得了不得,偏妹妹又说走便要走,可让我如何舍得呢?”说着早已红了眼圈儿。
她不愿意黛玉就走,固然有怕明儿一旦发生什么变故,会使得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的因素在内,然而她内心里,却也是真个舍不得黛玉离开,毕竟黛玉的品貌才情确实值得人爱,毕竟他们还未来得及补偿黛玉此番所受到的伤害;最关键的是,黛玉还未答应与水溶和好,如此一来,水溶处理朝堂大事儿时必然分心,倒是将黛玉留下的好,这样儿二人见面的机会总归要比回荣府后要大得多,和好的几率自然亦会大得多。
黛玉仍是不为所动,“昔日王子安曾诗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亦即是说,只要人与人之间彼此心心相印,那怕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亦如比邻而居那般近。太子府与家外祖家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车程,难道还比得上别人相隔万里的?若那日娘娘惦记黛玉了,再打发人传黛玉过来陪娘娘说话儿亦是极便宜的。”
一席话儿说得太子妃再找不出话儿来反驳,却亦着实不甘心就此放了黛玉走,因低垂下头,暗自思忖起到究要怎样儿方能留下黛玉来。
正不得主意之时,忽然就有小丫头子进来跪下道:“荣国府贾二奶奶来向娘娘请安,向林姑娘问好。”
太子妃听说,心里一动,或许可以暗示贾府之人劝得黛玉留下,毕竟那里终非黛玉的家,主人家都劝她留下了,她又如何好回去的?因忙道:“好生请进来罢。”又笑向黛玉道,“何如,我的话儿再错不了罢,什么时候妹妹想见亲人了,她们要过来,亦是极便宜的。”
不多一会儿,就有小丫头子引着妆扮一新,笑容满面的凤姐儿款款行了进来。
大礼参拜毕,又半身坐到了丫头抬来的矮凳儿上,凤姐儿方赔笑说道:“臣妇今日来,一为向太子妃娘娘请安,向林妹妹问好;二来便是昨儿臣妇家下人等送了几笼子鹌鹑并两个灵柏香熏的暹猪来,府里老太太、太太们因恐折了福,都不敢自己先吃了,因此命臣妇今儿个打早儿便送了来孝敬娘娘,也不知娘娘喜欢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