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若果真疼玉儿,就让玉儿住在哥哥嫂子家,闲暇时则如云妹妹那般,时常过府与外祖母并舅母嫂子们请安,与姊妹们玩笑一回,也就罢了,横竖咱们隔得又极近,要传信儿往来都是极便宜的。外祖母只当府上又多了一门亲戚往来,岂不是好事一桩?”
说完见贾母神色间已有所松动,只犹自有几分挣扎,估摸着她是在担心那二十万两银子之事,因忙又赶着道:“外祖母只管放心,玉儿即便住在哥哥嫂子家,当日父亲与二位舅舅并琏二哥哥所立之文契亦不会有所更改,只待玉儿一及笄,自然会让外祖母与舅舅们得偿所愿的,未知外祖母意下如何?”
若是能换得自己的清静生活,她真的一点儿不介意将那四十七万银子悉数赠与贾府,只是现下她反不敢将这话儿先说出口了,怕的便是银子一旦给出去,贾府人没有了顾忌,反而变本加厉的逼迫她去作自己不想作的事儿,——譬如嫁与太子作妾,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救呢?虽则她心里相信水溶一定能护得自己周全,只是他原本便已经够忙够操心的了,她实在不想拿自己能力范围内所能解决好的事情,去让他更操心!
就在黛玉沉思的同时,贾母的脑子亦高速运转起来,方才黛玉那一番话儿,认真来讲,不拘是于情还是于理,都是滴水不漏的,倘她不愿意随自己回去,自己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儿,总不能命人硬抢了她回去罢?果真那样儿,一旦传至外面,他们家可就真真是颜面尽失了!
面子倒还罢了,最要紧的是,万一惹恼了她,以致她一气之下拿了文契去找大皇子或是六皇子与她做主,到时他们家失的可就不仅仅是面子,甚至是性命了!如今她既已承诺了两年之后便让他们家得偿所愿,自己还是见好就收罢,不然真撕破了脸皮,大家都别想好过。
只是,若不带了她回去,太子府那边儿,又该怎样去表现他们家的诚意呢?
电光火石之间,贾母脑子里忽然闪现过一个想法儿来,太子妃之所以看重黛玉,不就是因为她生的好吗?自己其余几个孙女儿虽及不上黛玉,却亦个个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然当日太子妃亦不会极力称赞她们了,若是送了她们当中的一个进太子府,甚至……将她们都送进去,不就足以表现他们家效忠于太子的诚意了?黛玉的主她暂时是做不了了,但是,她另外三个孙女儿的主,眼下她还是都能做得的!
因为有了这个灵光一现的好法子,贾母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对着黛玉也能笑得如先时那般和蔼了,“玉儿你说的有理,外祖母只顾着挂心你有没有受委屈,竟忘记这世间最基本的礼仪伦常,真真是老糊涂了!玉儿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见贾母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黛玉心下虽有几分纳罕,终归是喜悦松快更要占上风,因亦笑道:“外祖母能体谅玉儿的心意,真是再好不过了。”旋即又旧话儿重提道,“今儿个大节下的,想来府里定然早已摆好了戏酒,只等外祖母回府后便开宴了,倒是别让舅舅兄嫂姊妹们等太久的好,如此玉儿便不多留外祖母了,明儿得了闲儿,再登门与外祖母请安不迟。”
事已至此,贾母情知多留无益,遂借坡下驴,点头笑道:“你说的对,让一大家人等我一个,终究不好。只是今儿个元最是该一家子亲戚骨肉团聚的日子,你嫂子姊妹们都十分惦记你,何不随了我一块儿回去,待过罢节再回来亦是一样儿?”
黛玉听说,生恐自己今儿个一旦松了口儿,明儿又要受贾母掣肘,因忙摆手笑道:“外祖母的好意玉儿先领了,只是玉儿与哥哥嫂子久别重逢,更该好生叙叙骨肉之情才是,至于嫂子姊妹们,明儿待登门时再叙话儿亦是一样儿的。”
贾母方才不过是假意相邀,如今既见黛玉婉拒,倒亦不再多说,又因心里惦记着要回去尽快实施自己方才的计划,遂又叮嘱了黛玉几句‘一定要好生照顾好自己’、‘明儿若是点击外祖母并你嫂子姊妹们,或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千万记得打发人府里说道一声儿去’……之类话儿,又命鸳鸯取了一茶盘小金银锞子出来,一一打赏与林府众伺候之人后,方坐了轿子,急匆匆去了。
余下黛玉瞧着贾府众人都行远了,方低叹一声儿,就势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单手托着香腮,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一旁青冉见状,忙上前轻轻与她揉起太阳穴来。
黛玉任她揉了片刻,方摆手令她止住,缓缓睁开眼睛,叹道:“希望今儿个我这番重话儿,能与咱们换来几日清净日子过罢。”
说完不待几人答话儿,她自己亦知道自己一心欲过清静日子的愿望,短时间内一多半儿是实现不了了,倒先忍不住苦笑起来,“罢了,不过是我在痴人说梦罢了!”
一旁青冉见她这般沮丧,心中有气儿,因忍不住跺脚发狠道:“待过会子一入夜,我就上史家找云姑娘主仆算账去!”
黛玉听说,忙摆手急道:“如今尚且不确定是不是云妹妹主仆走漏的消息,不过是咱们自个儿是胡乱猜测罢了,你就这般贸贸然的上门兴师问罪,倘冤枉了好人,可该怎么样儿呢?”
出于对湘云品性和彼此姊妹情谊之间的信任,她打心眼儿里不认为她会出卖自己,然要说心里没有那怕丝毫儿的怀疑与芥蒂,却亦是绝不能够,这大半年以来的经历,已经让她变得轻易不敢相信人了,那怕是最亲近的人!现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去求证,尽可能的让自己相信,此番出卖自己的绝对不是湘云,那样儿至少她还可以相信,这世间上到底还是有亲情有姊妹情的!
正思忖之际,王嬷嬷与紫鹃业已赶了出来,见黛玉发怔,因悄悄儿自雪雁处问清了事情的大概始末,又犹豫了片刻后,方由王嬷嬷上前小声儿问道:“依姑娘之见,如今咱们该怎么样儿呢?”
黛玉见问,攸地回过神儿来,又凝神沉吟了片刻,方道:“如今老太太既已知道这个地方,又闻得我说林大哥林大嫂是我的本家兄嫂了,便是心中有疑虑,暂时当亦不会再提接我回府的话儿,只是,明儿彼此间的人情往来,只怕是免不了的!”顿了一顿,忽然站起来,满脸冷傲的道:“既是如此,明儿便比照以前扬州祖宅大门的模子,好生规整几间正门出来,再将‘林府’的匾额悬挂到正门外,让人知道,这是我林家的地方,是我真正的家,除过我自己的家,其他地方那里我都不会去!”
王嬷嬷几个一听,黛玉这个法子虽表面看似将她们的行藏暴露在了世人眼皮之下,实则因为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自己家的产业,说话儿做事儿反倒较先时不知可以硬气多少倍,毕竟贾府众人如今只能拿她当客人,而非之前所谓的“自己人”,对“自己人”好意思说出的话儿作出的事儿,对客人却万不能同等对待,不然便是失了礼数,倒不失为一个掣肘贾府的好法子!
遂都点头应道:“明儿一早便按姑娘的吩咐行事,管保让姑娘瞧了满意。”
正说着,就有人来回:“六爷回来了,正寻姑娘呢。”
黛玉听说,忙命众人:“今儿个之事,我自会抽空儿说与六爷知晓,你们切不可多嘴。”又有意深深看了青冉一眼,方急匆匆往后面儿去了。
一时回至后堂,果见水溶正满脸焦急的坐在厅里,间或抬头望一望门口儿,以期能瞧得黛玉的倩影下一刻便出现在那里。
好容易瞧得黛玉进来,他忙站起来,几步上前赶着问道:“玉儿那里去了?让我好生记挂。”
说得黛玉俏脸微红,笑着嗔道:“不过是园子里去逛了会子罢了,往日都如此的,如何未见你记挂?”
水溶被她打趣儿,不气反笑,道:“往日价我也惦记的,只是未表露出来罢了。”说完见黛玉小脸越发红了,情知她害羞,因忙笑着叉开话题道,“不是早便说好今儿个夜里要带你看社火花灯去的,白日里可好生歇息过了?”又问,“过会子晚膳咱们吃什么?趁早吃毕收拾妥了,好出门子。”
黛玉闻言,偏头笑道:“白日里听青冉说灯节上各色小吃都有,样样儿皆比咱们家的厨子做的要美味儿许多,说得我好生想一样儿一样儿尝个遍,因此今儿不打算在家里用晚膳了。”
水溶一听,心下大惊,不是他瞧不上民间那些小吃,事实上,很多小吃确实有其过人之处,然那些个小商贩一多半儿出身贫苦人家,经他们手做出来的东西,他实在不敢随便给身子原就娇弱的黛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