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笑道:“所以才说很该挑个妥当的人,时常与本宫分分忧。”又状似无意的问三春的年庚八字。
贾母忙赔着小心一一回了,却见太子妃越听越蹙紧眉头,末了道:“倒都是好的,只是到底年纪儿还太小些儿,只怕得好生调教个三二年方能上得台面。”
因又向贾母道:“本宫瞧着老太君的二姑娘还好,只不知老太君舍得不舍得委屈她,让她先跟在本宫身边儿习学个三二载的?”
“娘娘抬举她,那是她的福气儿,又怎么会觉着委屈呢?”贾母忙笑道。对太子妃挑中迎春之举,她是既吃惊于心,又不过分吃惊,毕竟换了她,一多半儿亦会瞧在迎春的老实木讷上,挑中她,以免她将来与自己争宠的。贾母对此已经很满足了,留下一个,总比一个都不留的好,至少太子府是收下他们家的“诚意”了,以后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多了。至于迎春明儿进了太子府,会生活得好是不好,那就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了。
太子妃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明儿本宫自会打发嬷嬷上门,先好生教导二姑娘一番,再议后事儿不迟。本宫也累了,就不多留老太君了。”
说完又状似无意的补充了一句,“玉儿妹妹在咱们府上一切都好,老太君短时间内都很不必再上门瞧她去了,免得扰了她的清静。冬喜,送客!”
贾母以为太子妃是因为心里有疙瘩,所以不想再与她们周旋,倒也不以为意,凭是换了谁,只怕这会子也高兴不起来,因赶紧起身领着众人跪了安,便鱼贯退了出去。
后面儿王夫人见宝钗仍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下终究不忍,因向自己的丫头金钏儿一努嘴,示意她上前搀了宝钗起身后,方忙忙跟了出去。
余下太子妃瞧着贾府众人走远了,方不再掩饰自己的滔天怒气,将触手所及的一应物品,悉数砸了个粉碎……
被冬喜引着行至二门外,又悄悄儿塞与了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赔笑着目送了她进去后,贾母先是命人好生扶了迎春上车,方攸地冷下了脸子来,向林之孝家的道:“打发两个人先回去传我的话儿,咱们家庙小地儿窄,盛不下姨太太家这尊大菩萨,请她们一家子立时搬出去的好。”
林之孝家的忙答应着便要传话儿去,却被王夫人唤住,转头儿向贾母低声儿道:“姨太太到底是媳妇儿一奶同胞的姊妹,到底是一家子亲戚骨肉的,求老太太瞧在媳妇儿的面儿上,饶过这一遭儿罢。况大家伙儿住在一起,到底亲密些儿。”
贾母听说,不屑的冷哼一声儿,道:“咱们什么身份人家?她们一家子又是什么身份?谁与她们是一家子亲戚骨肉了?倒没的白掉了咱们自个儿的价!”喝命林之孝家的,“还不快去!”又命搀着宝钗的金钏儿,“还不松开手,让薛姑娘自个儿走出去?”
王夫人原本想的是,待回去后让薛姨妈带了宝钗,好生与贾母认个错儿,将此事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她可不愿让这件事儿,再将来影响到“金玉姻缘”,如今大房已得了太子府的缘,眼见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凤姐儿又终究是大房之人,倘她再不设法儿保住宝钗,与其合力抓牢内院儿的管家大权,明儿他们二房可就真真是要再无立足之地了!
却不想,贾母竟是这般的不假辞色,不独不愿带宝钗回去,坚持要撵了薛姨妈一家,还当众如此与她没脸,一点不顾及自己好歹是宫里娘娘的母亲,不由亦动了几分气儿,因喝止住林之孝家的,道:“谁要敢去,回府后立时打死!”
未料到王夫人竟敢为了薛家人当众顶撞自己,贾母登时便气得大口喘息不止,后面儿邢夫人与尤氏见状,忙上前抚着她的胸和背,与她顺起气儿来。
半晌,贾母方缓过气儿来,因冷冷向王夫人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想来以你们王家的门第儿,亦是教过你念《女诫》的,不会不知道‘七出’之首是那一条罢!”言下之意,便是她随时可以命贾政以此条罪状,休离了王夫人。
“七出之罪”第一条,便是“不顺父母”,王夫人自诩端庄贤淑,自然是耳熟能详的,如今既闻得贾母这般说,方暗自悔愧后怕起方才的冲动来,因忙上前贴着贾母的膝盖跪下,低声说道:“儿媳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冒撞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瞧在这些年儿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原谅这一遭儿罢。”
贾母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话儿罢了,毕竟王夫人娘家亦非那无名贫寒之家,果真休弃了她,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况王夫人到底是宫里元贵嫔之母,若让人知道堂堂一宫主位的贵嫔娘娘有个被夫家休离的母亲,让娘娘的颜面儿往那里搁?这会子既见王夫人先低了头儿,遂借坡下驴,点头沉声道:“罢了,你既知错儿了,我就原谅你这一遭儿罢,只是以后切莫再如此才是。”
王夫人见贾母神色间已有所缓和,犹豫了一瞬,到底没忍住,因指着一旁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金钏儿身上,方耷拉着脑袋勉强站着的宝钗,嗫嚅道:“今儿个虽是宝丫头有错儿在先,未经老太太允许,便私自跟了来,只是如今她已受到应得的惩罚了,还求老太太大发慈悲,容媳妇儿先带了她回去,交至她母兄手里,再说请他们搬出去的话儿不迟。”
又低叹道,“说到底,宝丫头终究是媳妇的外甥女儿,身上流着一半儿与媳妇相同的血,若真眼睁睁瞧着她在受了如此重伤的情形下,仍不拉她一把,媳妇也就不配作她的姨妈,不配作一个母亲了……”
众人见贾母上了轿,忙亦扶着各自的丫头,分别上了车轿。余下王夫人见众人都上了车,方拿眼狠狠瞪着自己的丫头们,示意其上前搀了宝钗,扶上了她自己的马车。
回至贾府二门时,贾母连轿帘儿都未掀开一下儿,只扔下一句:“掌灯前我要听到人回梨香院已经空出来了!”便命轿子直接进了二门,往荣喜堂去了。
余下邢夫人见贾母去了,旋即便掀起自己的车窗帘儿,对着右侧王夫人的车窗高声儿笑道:“二太太,常听人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儿,只不知到底是何意思,今儿个就烦请二太太与大家伙儿解说解说,让咱们都增长点子见识?”
说完见王夫人半晌没动静儿,邢夫人又冷笑道:“不过一介下贱的商女,倒敢要起正头儿公侯小姐的强来?也不事先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到究什么德行,配是不配侍候太子爷的?!”说完喝命底下跟车的婆子们,“还不好生扶了二姑娘到我的车上来,咱们娘儿俩好回家的?”婆子忙答应着去后面儿车下请迎春去了。
一时脸色略有几分苍白的迎春被婆子扶上邢夫人的马车后,邢夫人方停止了对王夫人的冷嘲热讽,命人赶着车往自个儿家里去了。后面儿尤氏虽不敢若邢夫人那般对王夫人冷嘲热讽,到底亦不愿意再若先时那般唯命是从,因亦命人赶着车,一径回了东府。
听得她二人的马车都行远了,王夫人马车的帘子终于被掀了开来,只是帘子后面儿的王夫人的脸色,着实有些个怕人,底下婆子们忙不迭都低垂下了头去,惟恐一个不慎,作了她的出气筒儿。
然王夫人却只是铁青着脸子,并不开口说话儿,如此一来,下面儿众婆子越发大气儿不敢出了。
好半晌过去,就在众婆子都压抑得快不能呼吸之时,王夫人终于对着周瑞家的发话儿了,“唤几个人扶了宝姑娘回梨香院去,你亲自带了去,请姨太太千万谅解今儿个未照顾好宝姑娘之事。”说完顿了一顿,又吞了吞口水,方道:“再有就是请姨太太领着家下人等,尽快收拾好了行囊,趁天色尚早,搬出去罢,横竖姨太太家在京城也有几处宅子,想来当是十分便宜才是。”
一面又蛰回车里,满脸难色的向宝钗道:“宝丫头,方才你也瞧见老太太的样子了,不是姨妈不想留你们,实在是姨妈亦无能为力,过会子见到你母亲时,千万与她好生说道一番,让她不要恼我才是。我也知道你们在京城里虽有几处宅子,只是经年没人居住,仓促之间,只怕住不得人,如今事出紧急,说不得先能着住下,罢了再慢慢儿规整洒扫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遣几房家人跟你们过去,好生帮你们收拾屋子,过几日得了闲儿,亦会来瞧你们的。”
宝钗无力的斜靠在马车壁上,瞧着王夫人那满脸的关切,听着她那满口殷切的话语,心中却没有丝毫儿的温暖与感激可言,有的只是冷笑与憎恶罢了,她可没有忘记之前在太子府上时,王夫人为了与自己开脱,硬是将事情一股脑儿推到了她头上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