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源的手悬在半空中,牙齿却咬得咯咯直响,整个人都因为过份激动的情绪,而不断地颤抖着。
云凤弦在一旁看得心绪起伏不定,眼神不断变幻,最终低叹一声,走上前,一把抓着云凤源的手。
云凤源的手冰凉一片,像石头一样冷,云凤弦一根根扳开他的指头,才把匕首拿了下来。
帝远逊脸上的紧张之色,终于慢慢褪去,苍老的容颜现出一个似凄凉又似安心的笑容,对着云凤源深施一礼:“多谢公子手下容情,我这就写下财产让渡之书,谢家产业,就此交与公子,任公子处置就是。”他甚至不叫人传笔墨过来,直接用力撕下一片袍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指上,就着鲜血,在衣襟上写字。
帝思思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她年迈的爷爷,却让云凤弦一把拉住。
云凤弦向这个迭受打击的少女摇了摇头,凝眸望向帝远逊,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敬意。
这个几十年立在风口浪尖,经历过无数商场争战的老人,在家产被夺,爱孙入狱的这一刻,仍然把腰挺得笔直,用他自己的血,写下将所有财产转让的文书。
天气冷,手指上的血很容易就干了,他居然想也不想,抬起来又是狠命一咬,然后滴着鲜血,继续写下去。鲜血点点滴滴,染红他花白的胡须、昂贵的衣袍,那一幅血书完成时,字字鲜红,更是触人眼目。
写罢之后,帝远逊信手抛向云凤源。
云凤源似是纯属自然反应地接下来,脸上却也不见喜色。
帝远逊长笑一声,“从此我帝家产业尽归凤公子安置,凤公子要砸要烧,悉听尊便。这处房产,也是凤公子的,公子若是要把我们祖孙赶出去,我们即刻就走。”
云凤源怔了一怔,呆呆低头,望着手上的血书,眼神皆是萧索之意,倒不见得意之容。
云凤弦却按捺不住,大声道:“凤公子,你大仇已报,帝顺伏法之日就在眼前,帝家的百万家产也都落入你手,现在,外头的百姓围攻的钱庄是你的,不是帝老爷的,再让局势扩大下去,不能对帝家有任何新的打击,你就看在城中百姓无辜的份上,救他们一救吧!”
云凤源抬起头,神色黯淡,看着他:“在你眼中,我已是十恶不赦之人了吧?”
云凤弦神情一阵悲苦,却不说话。
云凤源抬手,对其他人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一心助我复仇雪恨,而今我心愿已了,帝家偌大财富,于我并无意义。还请各位念及百姓无辜,同心并力,化解这次的混乱,事后我会用帝家的产业来赔偿诸位的损失。”
众人早就个个喜形于色,人人满口答应。
“凤公子放心,这事交给我们了。”
“我们也是这里的百姓,我等责无旁贷。”
“放心,我们各家联手,一同周转现银,天大的风波也能平定下来。”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拍着胸脯的样子,云凤弦有作呕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却也不能对他们发作。如今山海湖城的混乱,还指望这些人的银子来平息呢!
在场的可算是山海湖城最有钱的几个人了,而且他们事先有准备,暗中早藏了大量现银,就待取用。事后,以帝家庞大的产业折现补偿,等于是让他们以极低的价格,瓜分了帝家。可是,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看云凤源心伤欲死的样子,竟让人也觉不忍责难这个情碎魂断,只一心复仇的男子。
云凤弦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回,这才走向帝远逊:“帝老,这里既不能住了,如不嫌弃,可愿往云居一行。我早想请帝老去做几天客了。”
帝远逊遭受如此打击,犹能微笑着对云凤弦点点头:“如此多谢凤翔公子。”
云凤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声音渺然如游魂:“你们不必走,我……”他眼神有些黯淡地看看帝家祖孙,摇摇头,脸上神色颇有些万念俱灰,迳自往外走去。
帝远逊冷冷道:“凤公子不是要夺尽帝家一切财产,逼帝家至绝境吗?”
“你的财产我已夺得,仇也报了,可是,我也并不快活。这所宅子还是你的,我不会赶你出去。”云凤源的声音,随着冬天的风,消散于空中,他的人影,也穿过重重门户,渐渐远去。
云凤弦站在厅前,好几次想要呼唤他,却最终没有出声。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云凤弦知他们是要调动银两去应急,以便平定骚乱,所以也一声不吭,由着他们去了。等闲杂人都去净了,云凤弦召来几个帝府中的下人,叮咛他们好生照料这一对受尽打击的祖孙,又细细安慰了帝远逊和帝思思几句,这才带着不忍的心情离开了。
刚进帝府时,帝家大宅里里外外,仆佣无数,护卫无数,不到一个时辰,竟都风散而去。知道帝家财产尽去,还肯念着旧情,留下效力的,竟不超过二十人。
云凤弦看着往日车水马龙,而今空空寂寂的谢府大门,心头一阵惨然,轻声吩咐:“空洃,传我的话,派人好好保护帝府全家,多多照看他们祖孙。”
“是。”
云凤弦轻叹一声:“对了,我让你把琥珀接出云居,你做好了吗?”
“我刚要下令,公子就要赶到街上来看钱庄的风波。我怕公子有事,所以紧跟在公子身旁,刚才又一力去办调动人马和银两的事,一直没来得及派人去接琥珀姑娘,我现在就去传令。”
“不,不用了,我亲自去吧!”云凤弦抬头,看了看暗沉沉预示着寒冬风雪来临的天色:“就算再长的密谈也该谈完了,这个时候,我那二哥,也该回家了吧!”
有主人的云居里,除云凤晴外,几乎所有人都惶然无措。因此,云凤弦才把云居的大门敲开,看门的阿民就激动无比地跳出来,大声喊着:“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云凤弦回来的消息,转眼就传遍整个云居。
云凤弦还没有走完半个花园,府里的人已经全迎了过来。
琥珀和大家一起,喜极冲出来,却又急急止步,没有像别人那样扑向云凤弦,只是隔着十几步,静静看着她,眼神温柔,唇边含笑。
云凤弦身旁有十几个人抢着喊公子,云凤弦无意识地应着,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望着琥珀。
琥珀也不急不恼,更不催她,只用一双秋水也似的明眸,静静地望着她。
“你来了……”琥珀笑意盈盈地重复着云凤弦的话语。
“嗯……现在的山海湖城有些混乱,我不放心你再住在这,还是接去望月居,和我在一起,大家有个照应得好。”云凤弦温柔一笑,遥遥望着琥珀。
此时的琥珀在她的目光之中轻轻垂下头,半晌才说出一个字:“好。”云凤弦向四周张望一会儿,这才问:“二哥有没有回来?”
“有,刚回来不久。”
“他现在在哪?”
“他回来之后一直在后花园池塘那边坐着,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云凤弦想了一想,才对琥珀道:“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先去见见他。”
现是的天气已到寒冬,风雪即将而至,池中连游鱼都看不到,纵是残荷,也只余深根,别样凄凉。
云凤晴抱着鹦鹉小帅,坐在池塘边,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它,眼神毫无焦点地望着前方,慢慢地垂下抚着羽毛的手,渐渐放入池水中。
这么冷的冬天,这样彻骨的凉。他的手颤了一颤,却没有第一时间从水里抽手出来。可是另一只手却捉住他的胳膊,在他本能地想要抬手反击之前,把他的手提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你干什么,冻了手是闹着玩的事吗?”云凤弦瞪着他,恼道:“你这个只会享受,却不懂照料自己的家伙。”
云凤晴懒得答理她,随手在身上擦干手上的水迹,抚摸着小帅,继续去看着乌黑的天空发呆,根本不看云凤弦一眼。
不止他,连小帅也都懒洋洋缩在新主人怀里,对旧主人不屑一顾。
云凤弦气不打一处来,猛得一伸手,拎着小帅的翅膀,把它从云凤晴怀里扯了出来。小帅无力地抖动几下翅膀,想要从她的手中挣扎出去,可惜就是徒劳声无功。
“你干什么?”云凤晴一挑眉,伸手就要来夺。要比弓马刀兵,云凤弦不如云凤晴,小巧腾挪的功夫,却不是云凤晴可以比的。
她轻轻松松连闪过云凤晴好几招催逼,一个翻身坐到假山上,左腿搁在右腿上,好整以暇地说:“想要抢回去,过来啊!”
云凤晴终究不是无谋之人,刚才冲动只是一时,几招失手已经先冷静下来,复又坐下,漠然道:“这本来就是你的,要杀要剐也是你的事,我抢来做什么?”
云凤弦见他这么快又恢复成无心无情的恶王爷形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为什么我这么倒霉,碰上的人全是属鸭子的,一个比一个嘴硬。”她说着就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