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源眉峰微皱:“秦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如风只是微微一笑,脸上有一种舒展的从容之意:“老实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这辈子,也就是好好做生意,好好赚钱,好好活着。不过,我是山海湖城人。这里处于南方要地,水陆两途都极繁盛,盐茶生意历传百年,可是十年前的山海湖城,为历代贪官污吏、豪绅强梁所蹂躏,百姓苦不堪言,民间百业凋零,我秦氏一家在这里做了好几代的生意,代代辛劳代代苦。
可是如今,山海湖城繁盛至此,百姓富庶至此,我小小的家业,可以有如今的成就,仰赖的,是当朝的德政清明。我不知道什么时局大事,也不想管什么君君臣臣。我想活着,我想赚更多的钱,可是,如果要让这里变回以前的样子,如果要冒险让这个安安乐乐的城市变成血腥的沙场、变乱的中心,这事,我干不了。青楼赌馆我敢开,缺德败行的事我敢做,可是要祸害天下,祸害万民,恕我还怕苍天震怒,一道雷打在我头上呢!”他抬手,对云凤弦一拱手:“陛下,我这等小老百姓,干不了凌烟绘图,青史留名的大事,就此告辞了。”他话说完了,竟是再也不看云凤弦一眼,拂袖便去。
云凤源脸色略有些青,沉喝一声:“秦如风。”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对着秦如风的额头劈到。
秦如风的脸色有些发白,却咬着牙,停也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官云身形一晃,已掠到他身边,抬手间,袖底寒光一闪,与那劈来的刀光撞个正着。
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中,那持刀下劈的汉子被震得后退三步,高大的身材微微一晃,散乱的头发无风自动,双目贲起,大笑道:“不愧是和道盟柳先生的亲传弟子,果然好身手。不过眼中无君无父,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家伙,正好用来祭了老子的斩龙刀。”
官云冷笑一声:“我奉君王,敬师父,但我心中更有天下,有百姓,怎么比得你斩龙刀林豪的大名,仗着蛮力钢刀,横行天下,劫掠钱财,杀人如麻,什么违禁犯法之事没有做过,如今倒来擒王保驾了。当初化血堂招徒,你千里迢迢赶来,一入望月居,就排除劲敌,连续暗算了七个武林同道。而今化血堂的主人你当不了,一转头,又谋算着祸害天下的大事,以图将来荣华富贵。这等百变行径,若不是无耻到你这种地步,还真是学不到手。”他这番话极尽讥讽之能事,林豪恼羞成怒,厉吼一声,大刀一挥,同时斩向两人。
官云神色不变,一手拉住孙从风避让,一边说:“秦兄不必害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伤了你。”
秦如风坦然道:“我既已站了出来,就不会再怕,能与官兄这等英雄死在一处,也是幸事。”
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有了温暖之意。这两个,一个是小统领,一个是开青楼赌馆、酒楼客栈的普通富商,平日里见面,话都难得说一句,这一番患难之中,挺身而出,倒生起知己之意了。
林豪挥刀猛劈,每劈一刀,就大喝一声,气势惊人,寒光骇人。
好在内堂甚大,其他人纷纷往一边避让,倒让给他们一个不小的动手空间。
官云不愧是尘右灯的弟子,护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孙从风,犹能在狂猛刀风之中,进退自如,趋避从容,偶尔进攻,袖间寒光一闪,林豪身上便添了一道血痕。
林豪一心想杀人立威,以表忠心,谁知反处处受制,气急败坏,更是狂吼如疯,运刀飞快。
云凤源见堂中战况不够理想,再让他们如此打斗下去,反长了官秦二人的威风,当时轻轻冷哼一声,目光凛然一转。这一番暗示,自然有人领会得了。若不即刻拿下这两个硬骨头,以慑众人之心,只怕时间一长,别人的胆子也会跟着大起来。
只见劲风乍起,四五个人影同时扑向战团。两刀一剑,还有四五枚飞镖、一根软鞭,一起对着官云攻了过去。这些江湖人素来狠辣,打斗之时,唯求胜利,绝不在意法度规条的,此时急于求胜,联手之下,远攻近打,佯攻暗算,真个无所不用其极。
官云虽是尘右灯的得意弟子,武功高强,但要护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还要应付这样的联手合攻,终是力有不逮。未几,他已是汗透重衣,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不断闪避后退。
其他人见他退到自己附近,若是富豪文人,则纷纷退避,若是武者豪客,少不了要顺手拍一掌,踢两脚了。
此时官云已经战至筋疲力尽,手足酸软,闻得背后风声,却是连闪让的力气也没有,唯有惨然一笑,闭目待死。
云凤弦见此情状,忙道:“不要杀他……”
可是比他的呼喝更快的,是从旁边伸出的一只手,轻轻搭在背后的黑手腕上,那只的手就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那人脸色一沉:“屈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屈永微微一笑:“他好歹也是我师父的弟子,是生是死,如何处置,也只能由我师父决定。”说话之间,场中一连串惊呼,几个围攻的人,全都跌跌撞撞,倒退了出去。每个人都是涨红了脸,拚命要拿桩定步,最后还是抑不住跌退之势,全部滚倒在地上。
尘右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官云身旁,一只手轻轻搭着他的肩膀。
官云就像全身所有的精力都被那只手抽干了一样,连站都站不住,更无法做出任何其他的动作,就这样,任凭师父轻轻一扶一推,已是跌坐到一张空出来的椅子上,动弹不得。
秦如风在旁边冷笑一声:“好一位师父。”
尘右灯并不回他的话,只淡淡一笑。
云凤源轻轻拍掌:“好,尘先生如此大义凛然,亲自擒拿逆徒,正可为我等举兵之时,祭旗之用。”
云凤弦听得只觉一股怒气猛得往头上一冲,忽的一抬手,狠狠一记耳光打过去。二人站得本来就近,云凤弦这一回出手竟是奇快,云凤源猝不及防,竟是不及躲闪。
但一直站得离云凤源很近的一个高大汉子,目中却有冷电般的光芒一闪,抬手之间,其势如风,格向云凤弦的手腕。
此人看来平凡,神色木然,却实是身手极佳的高手。当日云凤源在帝府威逼帝远逊祖孙时,也是他在旁随同护卫,拦住了扑过来想拚命的帝思思。此时出手,速度奇快,要格住云凤弦的巴掌,简直太容易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一道淡淡的青光忽的一闪,因为速度太快,光芒太淡,倒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每一个看到寒光的人,也会有一阵恍惚,怀疑自己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利刃的光芒。
可是,继之而来的一声凄厉惨叫,却向所有人证实了那道寒芒的真实性。
鲜血溅在云凤源华贵的衣服上,断下来的一截胳膊滚落在青石的地面上。
这大汉左手扶着齐肘而断的右臂,已是面无人色。而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带着幽幽蓝光的短剑,更映得他那张脸惨然如鬼。
古奕霖清柔的声音徐徐响起:“此剑名蛯蛵,削铁如泥。相信要削下一颗脑袋,不会是太辛苦的事。”
在此之前,清脆的耳光声已经把云凤源震得耳朵有些聋,脸上传来的痛觉,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不及发怒,就已经被眼前的变化所震住,一时倒顾不得脸上热辣辣的痛,怔然望着古奕霖:“你怎么能出手,哪里来的剑?”
“你以为你的禁制就真的那么万无一失吗?至于剑……”古奕霖回眸温柔地看了云凤弦一眼:“刚才和她握手时,从她那里接过来的。”
云凤弦目光冷冷望着他:“云凤源!”
这一声,其冷如冰,不带丝毫温情。
云凤源微微一震,这么久以来,云凤弦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不是大哥,不是凤公子,而是这样冰冷的一声低喝。
“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和你合作,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不管是为天下人牺牲一个人,还是为一个人牺牲天下,我都不会做。”云凤弦从容说下去,眼角扫到内堂里一干人愕然的眼神、诡异的表情,耳边听到尽量减轻的脚步声,许多人悄悄移动身形,还有那轻微却不可忽略的兵刃出鞘声。她暗运冰心诀,甚至听到四周许多人呼吸吐纳一转为绵长,正是高手出手在即的状态。
古奕霖若有所感,眉头微蹙,身形微微移动,似有心似无意地把云凤弦遮住了一半。
云凤弦却是微笑摇头,轻轻把他推开,在他耳边,轻如微风地说:“我虽然称不上很有用,岂有让妻子挡在面前的道理。”
古奕霖只觉她呼吸的热气,吹得耳朵发烫,一时竟连他在说什么都有些听不清了,心中忽然一阵柔软,倒将眼前的生死险关,全都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