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弦深深叹息:“怪不得何夫人今天不曾到场,原来她早知有变。怪不得何若对尘洛的情意大有保留,不怜她身遭掳劫,反嫌她背负污名。”
云昱风徐徐说下去:“经过几年经营之后,山海湖城一跃而为楚国最富有的城市。这个时候,又有了新的隐忧。这里的富商太多也太过富有,财富集中到某些人手中,一旦这些人生起野心,或为有野心者所用,那足可敌国的财产,就足以造就出一支倾国的军队。
盐茶是百姓生活必备之物,这里盐茶生意一向握在商人手中,官府虽然也禁私盐,但能插手管理的余地,小得可怜。涉及盐茶之利,他们既不在乎朝廷在国库的损失,也不在乎百姓被商人高价盘剥之苦,我却不能容这种事一直继续下去,有心将盐茶收归国家专营,一来,百年旧习,一朝难改,二来,我也不能寒了天下仕绅豪商的心。所以,我需要一个让人不能指责我的理由,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收取一切的契机。在这个时候,我得到消息,云凤源有做乱之心。当时我可以轻易地把云凤源制服,但是我经过考虑,决定任他谋划下去。
一来,云凤源为卫珍弃王爵富贵的美名传于天下,一天不撕破脸,世人一天不会看到他的真面目,我若动了云凤源,就是不仁不义,为天下所不齿。
二来,我要借云凤源的手,拉山海湖城所有豪富之士下马,重新整顿商业。盐茶之利,必须收归官方买卖,民间富商可以沾手一二,盐帮、漕帮可以做为官方的助手出现,但绝不可占据主导之力。”
“这一切,你都已经做到了。”云凤弦声音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是,经此一事,没有人再能干扰官府,参与誓约的富商,全部被抄夺家产,以后我会看情况,再发还个十分之一,他们必会感激涕零。城中几乎聚了天下武林力量的十之七八,今日也全被我重兵所制,识大局的,全部编入官军府衙,将来我也打算新立几个专门管理江湖人的官职,正式统领一切。
而负隅顽抗者,尽皆革杀。还有一些山海湖城的官员,也乘此机会削去一批,重新换些可以交以重任的新秀。南方的军队、民团,全部可以借此时机,整肃换血。”
云凤弦神色怅然:“好一场狂风暴雨啊!”
云昱风神色淡淡:“我固然是设局相待,但此次被风雨打倒的人,自己才应该为他们自己做的事负责。如果不是他们有贪心,想要借云凤源得到权力财富,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对国家不够忠诚,如果不是他们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情愿把安宁富有的国家拉入争战杀伐的深渊之中,又怎么会有今日。他们向云凤源宣誓效忠的时候,并没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今天确实有些人是情势不得己才……”云凤弦眉头蹙了蹙,眼前这个人倒真是世间难得的对手,或许他们之间还能有别的关系。
“不对,大部分应和之人,不是云凤源事先安排好,就是本来已和云凤源达成一定默契的,一部分应和之人,的确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的,但一小部分人,确实是被胁迫的,可是,难道受几句空言威胁,就把国家出卖,因为没有勇气,而甘愿参加谋逆的人,不值得处罚吗?”云昱风淡然道:“真正有骨气、有胆识,忠君爱国之士,我也一样敬重佩服,绝不肯慢待的。官云和孙从风不过是小人物,也肯为国舍身,面对绝大力量的压迫,也凛然不屈,此等忠义,我必重报。”
云凤弦长叹一声:“那么,云凤晴、云凤源,还有其他依附云凤源的人呢?”
“云凤晴立有大功,需要回京受赏,云凤源……”云昱风淡淡一笑:“他到底是先帝亲子,当日我也曾答应过卫珍,留他一命。我不会杀他的,只会带回京城,管制起来。至于依附云凤源的人,那是谋逆之罪,十恶不赦,自是九族同诛,岂有他话。”
云凤弦心中一阵猛跳,咬咬牙道:“只是罪不及妻儿,何必这样斩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好吗?”
云昱风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云凤弦一会儿,终于轻轻道:“好吧!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便赦他们九族同死之罪,改为流放罢了。”
云凤弦没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反倒愣了一愣。
云昱风的眼中终于带出一丝淡淡笑意:“你心里想什么,只要对我说出来,能做的,我总会为你做到。”
淡淡的话语,竟是重比千钧,震得云凤弦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昱风笑笑,站起身来,推开窗,望向窗外浓浓夜色,徐徐道:“你总以为我心中忌你,也想找个杀你的理由,是不是?你总以为我不让你知道奕霖的事,就是为了让你被云凤源威胁,最终行差踏错,让我可以无愧地杀你是不是?今天在府衙,其实你心中,对我仍是防备的,说不定还想着,我希望乱箭射死的,何只是云凤晴和尘右灯,其实也有你自己吧!”
云凤弦的回答,只是深深的沉默。
云昱风回首看向她,轻声道:“凝寒每次与我行房之后,必会喝太医们准备好的汤药,你知道是什么药吗?”
云凤弦全身一震,忽觉一股暖流直往上冲,猛得站了起来。
云昱风若有所失地微微一叹,却又淡淡一笑:“我和她是永远不会有孩子的,你是她唯一的骨肉,便也如我的骨肉一般,除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伤害你。你的愿望,只要是可以做到的,我都会尽力为你达成。”
云凤弦颤了一颤,回想起古凝寒那张慈爱的漂亮容颜,还有云昱风连日来的种种所为,还有的怨气、愤恨,忽的烟消云散,“你们可以不必如此,我不会猜忌,也不会担心,我……”
“你不会,但我们会。我不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我和她都是自私的人,都想最大限度地保卫自己的利益。只有她不再怀孕,你的地位才稳固无比,我没有儿女,就不会有为后人计的打算,就算我再恋栈权势,也不会伤害不与我争权的你。这是你的母亲对你做的最大保护,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她不会让步。”
“但是,你不会难过,你不会遗憾吗?”云凤弦大声道。
“我有憾,但不悔。”云昱风平静地说:“此时此刻,我得到的,超出我曾梦想的,我不可能再寄望太多。我自己也不敢保证,如果将来有了孩子,会对你做什么。可如果你真的从没有害我之心、忌我之意,我却对你恩将仇报,那么,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所以我没有阻止她的决定。”
云凤弦却又觉心乱如麻,轻声道:“我对你并没有恩,我所做的,只是希望为国家找一个最适当的执政者,我只是自己想偷懒而已。”
“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大的恩德了,我不是谢你饶过我的性命,而是谢谢你保全了我的尊严,成全了我的梦想。你不但让我和她在一起,甚至把所有的权柄都交给了我。如果不是你,那么,我不是在猎场上被杀,便是远走山野。但其实我……是被权势富贵宠坏的人,得不到心爱的人,失去了倾天的权力,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何事来。”云昱风目光渐渐柔和,“凤弦,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虽然我可以挥手杀人,暗施谋划,悄悄把无数人玩于股掌间,但这也是为了国家未来的安定、长远的将来,我又何至于真的嗜杀冷酷,残虐无情。”
云凤弦第一次听他这般真情流露叫一声“凤弦”,心中不知所惜。这么长久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安静地促膝长谈,这样坦然的把一切谋划计算摊开,这样真心地表露心中的思想和情感。
“对不起,真的是我过于猜忌你了。”云凤弦垂目幽幽道。
云凤源的变化虽大,她却真的可以料到猜到,但却忘了,黑暗的背后也一样有光明的,有的时候,人性也绝不似想像中那么黑暗,光明也一样可以给人惊喜震动。
云昱风伸出手,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轻轻在她肩上一拍:“傻孩子,你也是我儿子,哪个父亲会真的生孩子的气。”
云凤弦最听不得这样温情的话语,心中所有坚硬的屏障全部塌下来,张张嘴又想说什么,却被云昱风下一句话,吓得瞠目结舌。
“我所做的,只是希望在我生前,可以把风灵国的内忧外患全部平定,将来好把一个强盛安定的国家交到你的手中。”
云凤弦忙不迭地道:“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你想说,你心中根本没有把权力放在眼中,但是,你却仍然是风灵国唯一的皇帝,你也是我深爱之人唯一的孩子。云凤晴与凝寒有重重心结,又不是古家女儿生的儿子,断不能坐上皇位,否则古家的势力也不会服,凝寒的安全也难以保证。我与她膝下又无子,除了你,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