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领队将领身手不凡,同时长刀出鞘,迎面劈来。菤水不躲不闪,只不过抡起云凤弦,当兵刃一般砸出去,两名将领慌忙收刀后退。乘他们手忙脚乱之时,菤水已在二人之间,一掠而过,直往山上飞奔,同时纵声长笑:“要救此人,让你们的摄政王亲自来吧!”
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间密密林木之中了。
明山依曲江而立,是山海湖城外一大景观。绝崖峭立,群峰凛然,他的险峻雄奇,不知吸引了多少游客,攀登观赏,每年也有很多人失足,从山上跌下,尸骨无存。官兵们把山下围住,无数人护拥着云昱风等人上山。满山遍野,都是冷冷寒锋,森森铁刃。可是,没有哪名官兵敢于妄动。
因为菤水站在山之颠峰,背临绝崖,面向官兵,手里的刀就架着云凤弦的脖子。云凤弦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惶、愤怒和痛苦,却又说不出一声,动不得一指。
所有的官兵,被迫远远而立,以免刺激得菤水失手伤了云凤弦。
菤水一身白衣,早就被血湿透,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如今变成了深深的黑色。他全身上下的伤口十余道,有几处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手里的刀,依旧无比稳定的架在云凤弦脖子上。
站在山顶无比凛冽的寒风中,静静等待着。
当云昱风等人遥遥出现时,他才发出有些嘶哑,却依旧张狂的笑声:“摄政王,你终于到了。”
古奕霖再也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却早被军士们团团护住。
他身分不同,谁也不肯让他涉险。他无奈之下,只得隔着老远的距离,几乎有些贪婪地盯着云凤弦。也许是数日里的厮杀折磨,现在的云凤弦无比憔悴委顿,她明显被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只是张着眼望着这边,眼神里全是绝望之意,再没有往日里阳光般灿烂的光华。
古奕霖心中一痛,嘶声叫了出来:“放开她。”
“放开她?”菤水发出一声狂笑:“摄政王,你认为,我会放开她吗?”
云凤晴沉着脸,忽的扬声道:“你已无路可走,若能放开他,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命?”菤水冷笑:“我敢来风灵国做这件事,就没把性命放在眼中。”
“你到底要怎么样?”凤雪彦大吼了一声,“你还真以为你能走得掉吗?”
菤水死死盯着云昱风,口里却断喝一声:“站住。”他手中刀一紧,云凤弦脖子上已是鲜血直流,云凤弦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菤水冷笑道:“摄政王,你有千军万马,我闯不过去,可是你想从我手里把人救回去,只怕是万不能够的。”
云昱风直至此时,才缓缓道:“你以为,以他的性命相胁,我就会让你离去吗?”
“你不会,你当然不会,你宁可杀了他,也不会让他去风灵国的。”菤水长笑一声:“云昱风,你用卑鄙手段,诛我炎烈国大将,我今日要你知道,什么是炎烈国人的风骨,什么是炎烈国人的报复。”他右手高抬,刀柄狠狠撞中云凤弦身上的三处穴道。
一动不动的云凤弦,猛得向前冲了过来,口中大喊:“奕霖……”可是,她没能冲出三步,这一声喊也没有喊完。
整个山头,响起一片惊怒呼喝之声。
菤水再次抬起了手,这一次,向下落的,不是刀柄,而是刀锋。那么锋利的宝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砍人头和切西瓜一样轻松。惊呼之声未息,人头已经落了下来。
半空中的人头,脸上仍有惊愕之色,嘴里还发出一声惨叫,凄厉得不似人声,那向前跑的身体,在失去人头之后,还跑出了足足三步,才倒了下来。古奕霖的眼睛在这一瞬全红了,而比他更快的,是无数箭影,直射向菤水。无数军士呼啸着,冲上去。
菤水却是全无惧色,长声大笑,“云昱风啊云昱风,天下事,安能尽在你掌中。”只这一笑之间,他已中了数十箭,却是强撑不倒,跌跌撞撞想要走前几步,正好一脚踢在云凤弦落地的人头上,踢得那人头直飞出去,跌往峭壁之外。没有人想到,炎烈国的人会这样干净俐落,一旦无望把人带走,就一刀斩杀,没有人能想到,这么多风灵国精兵强将,眼睁睁看着云凤弦就这样被一刀斩杀。那一刀挥落,人头飞起时,无数人都如胸口被巨锤重击一般,神色惨变。
云凤晴脱口叫出一声:“云凤弦。”身不由主,向前冲出三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然止步,只是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一直坚持跟在他身边的尘洛,悄悄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你是真的喜欢她,当她是弟弟的。”
云凤晴面色一片阴沉:“胡说,我这人一向心狠手辣,心思歹毒,怎么会喜欢这个当了十多年眼中钉的白痴。”可是,声音里却有一种掩不住的沙哑。
幽贡曲在云凤弦人头落下,无数兵将冲上,漫天箭影之际,飞快看了云昱风一眼。云昱风脸部没有任何表情,又或是,表情已经深沉得看不清。飞逝的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冻结在他脸上,永远有着飞扬神采的眼睛里,有无数模糊,却让人无法分辨的光华。
幽贡曲不敢多看,立刻收回目光,耳边,却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
云昱风慢慢向前走去,军士们纷纷让开道路,天地间一片肃然,静得落针可闻。幽贡曲亦步亦趋,护在他身边,隐约觉得这位神通广大的主人,如今动作,也隐隐有些僵硬。
云昱风在云凤弦的无头尸体前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好生收殓,小心打捞人头。”
“是。”
云昱风不说话,再走到菤水死而不倒的尸体前,看着他满身的铁箭和脸上的笑容,默然良久,方长长一叹:“这就是炎烈国人之刚烈,之风骨。”他的目光掠过山崖,掠过长空,仿佛穿透无数空间,已至遥遥炎烈皇庭,直面那以愤发果决而闻名诸国的君王。他静静站在山之颠,云彩在他脚下飘浮,长风与他衣发齐飞,他凝望长空的身姿久久不变。
古奕霖呢?云凤弦唯一的妻呢?
刚才云凤弦被砍下人头,带来的震撼太大了,云昱风竟然忘记了,在所有人都因为震动、愤怒、伤心,而做出各种表示时,这世间与云凤弦最亲密的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仍然站在方才站的位置,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仍像刚才一样望着前方。好像云凤弦依然站在对面,与他对视。
云昱风走近他,低声唤:“奕霖。”声音温柔,如长者,呼唤珍爱的子女。
古奕霖却没有任何声息回答他。
“奕霖,你要节哀。”云昱风不得不提高声音。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古奕霖还是望着前方,姿势、神态,没有丝毫变化。
云昱风忽然想起,当日猎场之中,古凝寒知他身死时的表现,心中微痛,一股怜爱之意涌了起来。
“奕霖。”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古奕霖肩上,触手之时,冰凉一片,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活人的身体。
云昱风眉头一皱,忽然伸手,在古奕霖面前,张开五指,来回晃动。
古奕霖的眼眸没有任何变化。
云昱风脸色微沉:“怎么回事?”
幽贡曲看了古奕霖一眼后,低声道:“王爷,夫人他晕过去了。”
云昱风一怔:“他明明站着,而且睁着眼睛。”
幽贡曲垂首道:“属下以前曾见过这种情形,夫人他是伤心过度,晕过去了。”
云昱风无声地望向古奕霖。
他已失去知觉,可是,他仍然站着,似要等待他心爱的人,他仍然望着,仿佛还想坚持,多看一眼,直至来生。
云昱风那表情深沉得看不清的脸上,终于露出悲痛之意。他轻轻抬手,如慈父待幼儿般,抚在古奕霖的发丝上:“傻孩子。”
古奕霖虽然失去意识,但眼睛仍然睁着,这个时候,几滴透明的泪水,从他黯淡的眸子里,缓慢地滑落。
然后他的身躯,就像被抽去所有的魂魄一般,无声无息,倒了下去。云昱风在明山脚下,立了军帐。
随云昱风出京的御医,为昏迷不醒的古奕霖诊病。做为古奕霖的贴身侍女纪非,被太后从京城派了地来,一直守在古奕霖身边服侍。
打捞人头的工作还在进行着,所有军士将领的脸都一片沉郁,人们无声地工作,无声地奔走。
云凤弦的人头却终于还是在天明时捞上来了。人头已被水浸得发涨,面目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生前容颜。
云昱风看了看,便挥了挥手,沉着脸下令拿出去,和尸体一起,金棺殓存。
云凤晴也闻讯过来看过,然后铁青着脸,直接走到云昱风帐中,把所有闲人都赶出去后,盯着云昱风问:“我知道你从京里找来她身边亲近的人看过了尸体,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