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弦苦笑一声,“小忧啊……你来得好巧。”
“巧到可以继续请你去做客吗?”水忘忧轻轻一笑,一手仍掐着云凤弦的脖子,一手闲闲把头上钢盔、身上甲胄脱下去。
莫火离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被水忘忧暴起发难,打下马去,伤得不轻。但是他的目光却锐利如剑,丝毫不被水忘忧绝世美丽的容颜所动,深深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人?竟然混入我军之中?”随着他的喝问之声,几十骑人已是刀锋出鞘,把水忘忧牢牢围住。其他几个跌下马的将士也都翻身跃起,有人唇边带血,有人脸色惨白,但动作依然迅疾,随众布阵,毫无迟滞。
森寒的杀气弥漫于天地之间,水忘忧却还是浅笑怡然,“各位大英雄大豪杰,好生威风,只会欺侮我单身一人吗?”
莫火离冷笑一声:“你单身一人独藏于我军又有何企图。”
水忘忧笑道:“我只是想请她去我家做做客,想来莫将军是不会反对的吧?”
莫火离冷冷望了风华绝代的水忘忧一眼,“你若能破我铁骑之阵,我自然想反对也不可能了。”
水忘忧但笑无语。
算起来,这些军中将士的武功,可能远远比不上江湖人,可是一旦结出阵营,彼此呼应,其杀伤力却远比那些浪荡随性的江湖高手要强。真要带着个人破围而出,倒是颇辛苦之事。不过眼前的水忘忧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他只是轻轻把扣着云凤弦咽喉的手收紧,云凤弦即刻面色惨白。
这时,水忘忧才回首淡淡地看着莫火离,“莫将军看在凤翔的份上,想必不会过份为难我的,是吗?”
莫火离眼中恨色一闪而过,脸色越发显得有些惨厉的白。
水忘忧淡淡笑着,眼如远山黛如眉,手却还是不断收紧,死亡的灰色很快爬上了云凤弦的脸。
莫火离看了云凤弦一眼,终于抬起手,挥了一挥,铁骑像被刀劈开的洪流一般向两边闪去。
水忘忧淡然地笑了笑,凑到云凤弦耳旁,轻轻说:“你虽然聪明,不过,我不会再对你稍稍松手,不会再给你丝毫机会。看起来,这一回,你是非跟我去不可了。”
“未必。”清脆的声音,如清风过耳,又似清泉击石,但比声音更快的却是剑气。
水忘忧闻得这一声,立时面色一变,待要再挟制云凤弦,已是不及。
那人先出声示警,再一剑刺来,光明正大,但是因为他出剑太快,剑风比音波还快,声未闻,剑已至。那一剑之快,仿似可以追回千百年流逝的时光;那一剑之光,恰如足以照耀永恒的骄阳;那一剑之轻,便若远山掠过冰雪的清风;那一剑之质,犹如包容万物的天与地。
一剑既出,水忘忧先机已失。
要逃命唯有在这一刻,全心全意全力向前掠去,他没有一丝一毫时间可以做别的事,来不及惊呼,来不及回头,来不及反击,甚至来不及手上稍稍用力掐断云凤弦的脖子。
水忘忧当机立断,立刻松手,全力前掠。这一掠,已用尽他所有的功力、心力、精力,一掠竟有十余丈,方才落地。才一落地,背后衣襟已是猛然裂出一道既深且长的口子,恰如剑痕,鲜血即刻涌了出来,转眼已染透衣衫。方才他虽竭尽全力,避过剑锋,终是被剑气所伤。但他却连头也不回,行不稍断,才一落地,衣襟一拂又即掠起,衣袂临风,转眼远去,只有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洒了一路。
那混在军士之中,一剑疾出,重伤水忘忧之人,剑光一振,就待追击,却又凌空一转,森然寒锋,交睫间已到了云凤弦面前。
连莫火离也不觉变色低低惊呼,“叮”的一声,一支快得几乎让人的目光无法追及的短箭被剑锋挡了下来。
水忘忧虽是身处逆境,急于遁逃,却也知道,一旦被对方剑气追及,气势消长之下,自己必然落败身死,所以全速逃离之际,那一拂衣襟之间却是围魏救赵,把一支短箭射向云凤弦,逼得在场唯一可以与他一敌的高手,不得不回剑相救。
连番变化看得人目不暇接,云凤弦得脱困境,心中一片清明,遥望水忘忧转瞬即去的身影,心情一时说不出的复杂。
水忘忧虽屡次害他,但他却总觉得他似乎暗中有所容情,怎么也难以恨他,再加上那个如梦似幻的夜晚,那一场至今弄不明白的欢愉,虽然她总也不敢肯定,但心中对水忘忧的感觉,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见水忘忧重伤而去,云凤弦微微松了一口气,一时心中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脱险而高兴,还是为水忘忧保住性命而有一些隐密的欣然。
但她也立刻稳定了心绪,微笑着唤道:“我们又见面了,小临。”
那人身形微顿,伸手脱了头盔,露出一张清秀可爱的脸,清亮如泉水般的眼眸凝视云凤弦,眼中神色,似笑非笑:“是的,我们又见面了,凤翔。”
云凤弦被卫靖临的温如白玉般的眼神一电,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她轻咳一声,在马上对着卫靖临一揖,“多谢你的再次相救。”
卫靖临微笑的摇了摇头,看向云凤弦那张消瘦的脸,心中一紧,幽幽道:“只是机缘巧合,无需相谢,只是……那水忘忧武功太过高强,防不胜防,偏又灵机百变,难以应付,这一次无法乘他重伤将他击毙,只怕后患无穷。”
云凤弦忙道:“小临,那水忘忧身边还有其他高手,他负伤而去,应该是去召集其他人的吧?”
卫靖临轻轻笑了起来:“水忘忧一早就混在莫将军属下之中,一路上却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他的同伴来接应,可是他的同伴一直没有来,眼看着快到明月关,他才不得不只靠一人之力,挟持公子。”
云凤弦一挑眉:“这么说,他其他的同伴,都已经来不了了?”
卫靖临含笑道:“水忘忧是个极聪明之人,在你逃脱之后,他指挥众人分头搜拿。他们彼此有一种远距离相互呼应的暗号,任何人找到人后,就发出暗号,其他人立刻赶来相助。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其他人都在赶来的途中遭到了狙杀,而我……”他淡淡一笑:“也同样暗伏在军中,伺机偷袭他。若不是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公子身上,我那一剑,断难将他重伤至此。”
云凤弦不觉问道:“那群人武功很不错,有什么人能够狙杀得了他们?”
卫靖临微微一笑:“那人却是你的熟人,而且……”
他嘴角微微一动,往云凤弦身后一指:“他已经来了。”
云凤弦闻声回头,只见阳光下,有一人一骑如飞而来。
远远望去,已觉得阳光灿烂,人影熟悉。云凤弦猛得大叫一声,把众人全吓了一跳。云凤弦已是提缰纵马,催马向着那人疾驰而去。阳光之下,两匹马越来越近。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在马上跃起,在半空中紧紧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能放开彼此的手。云凤弦紧紧抱着古奕霖,浑不知今世何世,只知断不能松手,只恐这一松手,便惊觉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一场空。
恢复男儿扮像的古奕霖,紧紧地把扑到怀中的云凤弦抱住。自当日山顶,惊见假云凤弦被杀,直至如今,那么多的思念、焦虑、忧思、痛楚、煎熬、伤痛,便在这一刻,完完全全涌了上来。他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起来。
云凤弦笨拙地扑在他的怀中,喃喃地不断道:“奕霖,奕霖,我好想你……”却是越说越觉一股酸涩之意直往上涌,明明心中一片甜美,眸中竟也不觉有些潮气了。
他们这样不顾众人眼目,肆无忌惮,相拥相泣,把一干久经边关苦战的粗豪男子看得好不尴尬。有人目光游移不定,有人刻意偏头注意远方。
莫火离几次迟疑欲唤,又几次皱眉止住──他自己倒也不忍打扰这一对几乎经历生离死别的两个男子。
严恕宽却很用力地开始咳嗽了起来,云凤弦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古奕霖的怀抱里退出来。
古奕霖至此方惊觉四周全是人,更是羞得脸上发烧,恨不得藏得远远的,心中偏又盼着多看他一眼,轻轻抬起头来,正逢着云凤弦抬头,深深凝视他。
二人同时凝望对方,同时脱口道:“你瘦了。”然后又同时一怔,同时相视一笑。
卫靖临知道莫火离不便打扰这一对夫妻,虽然心急如焚,也只好干着急,自己在看到远处相拥的两个人,心情微微一酸,笑道:“等回了明月关,多少话不能细说,现在就别杵在路上了,等着看炎烈国的大军吗?”
古奕霖这才惊悟仍未出险境,便一牵云凤弦的手:“我们走。”
云凤弦正要点头,目光却在古奕霖身上一扫,脸上忽的变色,一把将古奕霖重又拉回怀中,惊惶道:“你身上有血,哪里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