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神色也不觉微微一动。
这个男人在漫天骄阳下,朗声说:“我是金赫国边境的流金国的人,我叫做束水。你抢了神农会的药材,其中有我们流金国的货,请还给我。”
惊鸿不觉一笑。她本来冷若霜雪,这一笑,却似冰雪消融,云散日出。
真是有趣啊!
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用嘴让我还你的药材吗?”
束水眼中绽亮出星子般的光芒,然后,伸手,拔刀。哪怕是隔得再远的人,在这一盼间,都感觉到整个空间,仿佛突然扭曲了一般。稍近一点的,同时发现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离得更近些的苍鹰,闷哼一声,身子一摇,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忙不迭地再往后退。其他人也大多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逼得纷纷后退,个个面无人色。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天地之间,在那面冷如霜的女子身旁驱散一切。
束水拔不出刀,刀就像和鞘溶在了一起。平时已做过千千万万次,无比流畅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像似要举起一座山峰,劈开整个天地。
然而,他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所有人身不由己地后退,他却在前进,每一步踏前都无比缓慢,但依旧坚定。
惊鸿仍然站立原处,她只是看似无意地把手搭在了剑柄上,然后,天地之间,剑气呼啸。无形无相的剑风在他的周围布下密密的罗网,似九幽深渊下的恶魔,森冷地狞笑,等待着猎物然而。
束水眼也不眨一下地踏了进来,剑气激荡他她的手臂、足踩,甚至脸领,忽的凭空出现数道血痕,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肌肤流淌下来,他却只是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惊鸿。
他依然在拔刀,明知要面对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不可对抗,他依然拔刀。此时此刻,他的手臂青筋迸起,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仿佛在向世人昭示,这个可以轻松一拳打破墙壁,面不改色的人,拔刀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惊鸿一动不动,束水步步而来。除了漫天飞腾的剑气,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天地间再无其他声息。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厉叱大喝,更没有兔起鹘落的华丽身姿。这样凝重的画面,这样沉默的战斗,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无以伦比的压力。
然后,刀出鞘。
仅仅出鞘半寸,束水的虎口已然迸裂,鲜血迅速顺着刀身流下去。而他微笑,微笑着更加发力拔刀,微笑着让手上的伤口裂得更大,微笑着让鲜血如泉涌出。尽管所有观战的都是惊鸿的手下,但此时,几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让这一切停止,让束水拔出那把钢刀吧!让这个艰难到刺心的动作,就此结束吧!
但是,惊鸿的心,却比玄冰更冷,比铁石犹坚。她依然不动如山,冷眼看着束水这样艰难而徒劳地搏斗。换了任何人面对这样如神如魔,不可抵挡的力量,都会斗志尽溃,只求退走,但束水他不同,却依然固执得不放弃拔刀的姿势,不放弃进逼的权力。他仍在一步步靠近惊鸿,每一步落下,地上都会有深深的足印。刀仍在慢慢地一点点出鞘,他的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可是,明亮的刀锋,毕竟是一寸一寸出现在众人眼中。
然后,惊鸿轻轻冷哼了一声,天地间的无形压力忽然成倍暴涨。
束水全身一颤,刚才出鞘一尺的刀锋,猛然完全滑落到刀鞘中。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的沮丧、悲哀、愤怒、无助,他闭了闭眼,慢慢调匀呼息,然后,重新聚力发劲,重新再经历一次这样艰难无助,而又无比沉闷的战斗。哪怕有那么多人在旁观,他却丝毫不在意难堪,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只是为了在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拔刀而战。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在所有观战者都忍不住想跪倒在地,替他哀求,早早结束这一切之时,在经历了无数次反覆,无数次重来,无数次痛楚之后,她的刀,终于出鞘。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阔铁刀,本来明亮的刀身,已染满他自己的鲜血。他全身都是汗水,脸色也苍白如纸,整个身体都因为在这样漫长的搏斗中耗尽力气而颤抖,可他的眼睛依然星子般闪亮,完全没有仇恨、怨怒、悲伤、绝望等一切负面情绪。
尽管他的手似乎已经软弱得连刀都握不住了,可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飞扬起无对无匹的斗志。然后,他说:“请!”
惊鸿终于动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微笑,不是笑容如阳光,他本来就已经是阳光。
“为什么还要和我对战?你明知,无法战胜我。”惊鸿不解。她平生遇过高手无数,除了风紫辉过于高深莫测,还没有任何人,在了解她的力量之后,还会主动对她挑战。哪怕是她所欣赏,并认为有机会成为自己对手的卫靖临,对他,也依然抱着避之则吉的态度。
束水傲然而笑,他并没有慷慨陈词,只是平静得像在述说再简单不过的事一般:“只有懦夫,才专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拔刀。”
惊鸿也不觉肃容:“是,只有强者,才会向更强者拔刀,但是,就这样战死,值得吗?”
“对流金国的人来说,拔刀而战,是对自己和敌人的尊重,纵然一战身死,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从不染指别人的国土、侵犯别人的利益,但我们国家的寸土之上,不容他人践踏,我国的财富,不容他人掠夺。凡犯者,皆我举国之敌,我们必持刀而战,不死不休。今日我纵战败,他日流金国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索债,只不知你的剑锋到底有多利,可能砍得尽,天下流金国人的头颅?”
他平静的说完后,再次道:“请!”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竟仍然不肯先一步抢攻。
惊鸿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了一下,手按在剑上,却始终没有别的动作。
束水眉头微皱,然后道:“难道你也要用嘴,来保护你抢来的东西吗?”
惊鸿轻轻叹息,然后淡淡地说道:“我道歉。”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却让四周扑通之声响成一片,一大群功夫好手,连基本的马步都扎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天上下红雨了吗?今天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不,一定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或是脑子坏了。
咱们那位心如铁石,冷酷无情,而且死要面子,做错一万件事,还坚持是对的,容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字的主子,居然说出了那三个字。
天啊!苍天啊!谁来打我一拳,让我知道这是不是做梦。
有人在心中惊叫,有人已经喃喃低语起来。
惊鸿的眉毛微微一跳,这帮小子,是该好好磨一磨了。但嘴里,却仍只是平淡地说:“我愿意把抢夺你们的东西,加倍还给你。”
束水也是一愣:“为什么?”
“我很少敬佩别人,但我真有点佩服你了。”惊鸿依旧平淡若水地说:“我不杀我敬佩的人,而且……”
她凝视束水,“能在我全力的威压下,依然拔刀出鞘,你的确足够强大,而毅力斗志,更是我所遇人之中最强的,现在让你死在我手中,太可惜了,假以时日,等你有了足够的成长,再来一战,方才痛快。”
束水不以为然看着她,“我国人都是战士,战士的荣耀,不在于战斗本事,而是在于守护国家和百姓。你侵犯了我国的财产,我为国拔刀而战,自然是宁死不退。既然你打算把药材还给我,我就没有理由再和你打架。”他看着惊鸿,目光中甚至有些不屑:“为了什么无敌、什么决斗的快乐而把大好生命轻掷,真是无聊。”
还从来没有人对惊鸿武学上的追求,采用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她心中微怒,不知为什么,却又觉得,对这样一个男子生不出气来。
心念只一转,她已是纵声清笑,“好啊!等到我觉得你足够强大,可以和我一战时,就再去抢你们国家的一批药材好了。”
束水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忍不住道:“难道,你抢我们的药材,就是为了和我们国家的人打架?”
“是为了给我治病。”
自从束水出现之后,惊鸿和他之间,就隐隐有无形的气场流动,强大的气劲,压得其他人站立不住,除了后退之外,别无其他方法。他们身上奇异的威慑力,令人连发出一线声音都觉得做不到。
可是这个清清朗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就这样从从容容,响在耳边。
束水一扬眉,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举目望去,然后,他看到了风紫辉。
隔着破裂的院墙,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只有那飘逸的身影,卓然而立。
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因为有他的存在,似乎让清幽月色,在一瞬间洒遍人间。
束水怔怔地看着风紫辉。他是太阳,自有无线生机和光华,他却是明月降落人间,飘逸出尘得让红尘万丈都因为他而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