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子开了又闭的一瞬间,有一个人影已然悄悄进入室内。
没有烛光,也没有月色隔着窗儿洒进来,黑沉沉的房间里,看不见那人容颜和衣色,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她沉默地站在房间里,面向着床榻,仿佛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然后,是长久的沉寂。
床上的人不知是沉沉而睡,还是因伤重晕迷,竟似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般,没有丝毫动静。她终于慢慢走向床榻,直到床边才立住,凝望床上的人。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然光华流转,仿似可以暗夜视物一般。她伸出手,似要接触一下床上的人以确定他安然无恙,又似想要掀开被子看看他伤势如何,但手停在半空,却又顿住,动作仿佛僵滞了一般,一动不动良久,忽的轻轻叹息一声。
这叹息,在这样深,这样沉,这样寒冷的夜晚,悄悄逝去,不留一丝痕迹。然后,她放下手,转身,向窗子步去。
床上的人忽的翻身而起,一伸手就拉她的衣服:“姐姐。”
那人反应何等快捷,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人已掠向窗子。
卫靖临不顾伤势,猛然从床上跃起,飞扑过去。但他的动作哪里可能快得过那人,那人衣袍一拂,窗子仿佛被无形的手推开,眼见她就要穿窗而去,再也不能追寻到半丝痕迹。
卫靖临已然扑到,一把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失声道:“姐姐,你别走。”
那人袖子一摆,正要把他挥开,可是不经意一转眸间,见他脸色灰败,满头冷汗,连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见他是实在伤得不轻,刚才那从床上扑过来抓人的动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负担,若真是把他挥跌开来,就算出手再轻,也很容易让他伤上加伤。
被卫靖临拉住的人,脸色霜寒,倒也不再急谋脱身,目光冷冷望向卫靖临,“你装伤装病,装得要死,把我骗来,有什么目的?”
“姐姐,如果不是这样,你会来吗?”卫靖临脸色苍白得看着惊,手握得更紧了。
惊鸿只看了他一眼,就似不想多看一般移开目光:“既然你把我骗来了,也就不用再抓着了,有事就说。”
卫靖临知她素来说话算话,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了手。自从他上回与水忘忧缠战,身受重伤。可是他一心记挂着云凤弦的话语,不得已放出自己徘徊在生死边缘,才把一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惊鸿给骗来,虽说这个计划不太摆得上台面,他却没有选择。
原本就身受重任的卫靖临,完全是凭一股意志在撑着,这心下一松,放手之后,立刻头晕眼花,身体摇了几摇,几平站立不住。
惊鸿不理不睬,冷眼而望,看那表情,卫靖临就算当着她的面倒下来,她不会伸手扶一下。
可就在卫靖临要甩倒在地之时,她最终轻叹一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卫靖临,扔到了床上。
卫靖临不敢坐实,也不便躺下或卧下,半倚在床上,眼望着惊鸿:“姐姐,我想见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惊鸿冷冷看了卫靖临一眼,“我来时已经猜到了。”
“云凤弦是我,是我的……”卫靖临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绯红,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她非常关心风紫辉,希望能见到风紫辉,希望知道他安然无恙。”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我目前正在寻访名医,为他查找失去武功的原因,也在搜寻灵药,希望能帮他恢复武功。”
卫靖临轻声道:“若是希望他恢复武功,让他留在云凤弦身边不是更好吗?云凤弦可以调动风灵国倾国之力为他治疗,岂不比你方便得多。”
惊鸿冷笑一声:“那个云凤弦只知道自己胡作非为,何曾考虑过他,明知道他武功全失,还要留在是非之地,惹来重重危险。听说,当日我把风紫辉带走之后,她就立刻遇上了连串狙杀,被人掳走,甚至还有被杀之说,若非风紫辉被我带走,说不定就要遭受杀身之祸,以致我终身遗憾。”
卫靖临笑了笑,有点虚弱地说道:“你也太小看风紫辉了,他失去武功,也能在各方势力交迫下应付自如,若非似你这等眼光如炬,又岂能看出他的深浅来。真有他在,或许别的人,根本不敢对云凤弦动手。”
“那个云凤弦的死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理会。风紫辉既被我带走了,除非他武功恢复,与我倾力一战,将我打败或击杀,否则,他不会有机会,继续回去给云凤弦卖命。”
卫靖临低声道:“姐姐,你放了他吧!你若真是为了他好,就该尊重他、帮助他,为他着想,给他自由,而不是困住他。”
惊鸿纵声笑道:“你错了,我从来只为我自己好,我喜欢他的武功本领,我一定要与他一战,所以,我无须尊重他、帮助他,为他着想,给他自由,我只要他武功恢复,成为我的敌人,给我一场痛快的决斗。”
卫靖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你真的只想要决斗吗?你有无想过,你若败亡,你毕生的追求岂不付予流水落花,那些寄希望于你的人,又该何去何从?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一个绝代的剑客,还是……”他越说,惊鸿脸色越是冰冷,最终喝道:“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这一回,卫靖临却没理会,继续说下去:“姐姐,我希望你能真的想清楚,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追寻的,你真正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逼人的气势倏然压下,卫靖临张开嘴,却忽然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惊鸿脸上怒色已现:“你是真以为我不忍杀你?”嘴里说得虽凶,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肠的惊鸿也不想再与卫靖临纠缠下去,扭身就要走。
卫靖临急忙说道:“姐姐,云凤弦已经到了京城,她日夜为风紫辉担心,相信风紫辉也放不下她,至少让他们见上一面。”
惊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据我所知,她不是被关进宫去了吗?我是不会带着风紫辉进宫的,你要是有本事,能把人带出来,让他们见面,我倒也并不反对。”
卫靖临怔了一怔,最终只得苦苦一笑,很明显这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云凤弦见不到风紫辉,耐不住性子真要找起炎烈国皇帝,查究某人的身分来历,到最后,誓必让所有人都陷进一片腥风血雨中。
他的心中无比沉重,看着惊鸿就要离去,若是再不想法挽回,让她离去,以后就真的再没有机会。
他心里一急,什么也顾不得了,脱口便道:“姐姐,你素来行事,无论正邪。就算你渴望一个对手,但也要想想,风紫辉是什么人,他心底的愿意是什么,若是心有未了之愿的人,如何能用尽全力与你一战。”
惊鸿一怔回首:“你说什么?”她眉头微皱,显然完全没明白卫靖临绕了这么一大圈大,想要说的话。
卫靖临苦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说出来,或许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风紫辉,他是云凤弦的情人,一个放下男儿身,雌伏于她的身下的男子。”
惊鸿也是脸色一变,面如霜雪,声冷如冰:“卫靖临,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如此戏弄于我。”
卫靖临知她真的动怒了,表情更加无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刚听说的时侯,我也不相信,但这件事,的确千真万确,绝不会有问题的。我自己不也是以男子之身对云凤弦一见情深吗……”
惊鸿勉强沉下心来问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让他们相爱之人见最后一面……”
遥遥想起猎场行刺时,风紫辉无以伦比的风采,那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力量,超越了红尘一切的气概。天下间,但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的风仅所震,怎么可能想到他竟然喜欢一个男人。
卫靖临叹口气,“姐姐,你知道的,高手对招最忌讳的便是心愿未了。而风紫辉一心相恋之人便是云凤弦,你若不成全他们,我想……”
惊鸿僵在原处,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表情似乎保持着长久的空白,眼睛凝望远处,不知心思遥遥在何方。她忽觉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满布胸膛,“云凤弦有什么好,值得为她如此牺牲。”
卫靖临本来也是满心惊疑,但见惊鸿忽的怒气勃发,他反倒笑了,“值与不值,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又岂容我们外人置评。”
惊鸿语气一沉:“不必你来提醒,我自然会有决定。”她声音虽然凶狠,但正因为过于狠,才显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慌意乱,神思不属来。
她似是不愿再面对卫靖临,袍袖一拂,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响在耳边,却震得人连身带心,都一齐沉了一沉,痛了一痛,待回过神来时,房内已再无那人踪影。只有那忽然再次打开的窗子,在夜风中无助地摇摆。寒冷的冬风,无所顾忌地呼啸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