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风紫辉的手依旧平静地握着绷带,不带一丝震动,然而,惊鸿依旧安静地凝视他,没有侧首,没有转头,没有做任何回避他目光的动作,她的腰依然挺直,她那双冰冷的眸依旧明亮。
风紫辉淡淡看了几眼,又低头瞧瞧绷带里的药,这才点点头,道:“曾行火的处理很不错了,现在你的伤由我来接手。”他说完一句话,也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更不全理会人世间的男女之宜,伸手便开始解其他的伤处查看。
他动作流畅而快捷,惊鸿出奇安静地任他查看,不逃避,不畏缩,不自惭,也不卑微,她的眼神始终明定安然,既无惶恐,也无期待,更无忐忑,直如清风朗月,平静从容至极。
风紫辉很快就把她身上几处大伤查看完了:“你断的几根骨头,都愈合得很不错,你的右手被炸成重伤,已经伤及骨骼筋脉,而且被炸掉了大片的血肉,虽然曾行火治得很好,我无需再作别的处理,你的右手仍可如常活动,仍可用剑,只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灵活。
你的脸情况也较严重,曾行火虽能妥善处理伤势,却也不能加以改善,我会从你身上取一些没有伤的皮肤,为你重新做一张脸,并且矫正鼻子,不过,鼻子以后肯定是闻不到气味的,而且很容易常年鼻塞。至于你的左脚……如果不走得太快,一般来说,一点轻微的跛,也是看不出来的。”他的解说也一样简单明快,平静的仿佛只是在说明流鼻血一类的小毛病。
惊鸿淡淡的应道:“原来我身上还会有没受伤的完整皮肤,这可真是难得。”身为女人,莫过于此。可是这世间最心酸悲凉的事,她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旁人却根本受不了。
苍鹰颤抖了一下,苍苍白发下神容萧瑟,让人怀疑这位老人已经无力站立。
年少的火雀却大叫一声,扑过来直接就跪在了风紫辉面前:“风公子,求求你,主上她……”话只开了个头,他的人就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整张门板都被撞飞开来。他连人带门落在地上,然后昏头昏脑地爬起来,跌得这么重,居然除了头晕眼花回不过神来,就没什么别的伤了。
风紫辉略略挑眉看看惊鸿:“很好,包成这样,还能踢人踢得这么干净俐落,不错啊!”
惊鸿倒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极不悦地看向火雀:“动不动就又哭又叫,下跪磕头,你不像个男人就算了,还敢说是我的护卫。”
苍鹰苍白着脸略略皱眉,却也不对她的行为加以置评,只勉力振作精神,对风紫辉道:“风公子,主上的伤势真的无法根治吗?”
对苍鹰,惊鸿自然不像对火雀那样随意,却也立时道:“苍叔叔,风紫辉既然出了手,就一定会尽力,他若说不行,那自然是绝对不行的,无所谓再来这套多事相求的戏码。”她知他,也信他,所以从不对他说多余的话,从不置疑他的判断,也不愿别人来置疑。
然而,风紫辉对这份相知的报答,只是低声斥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惊鸿低低说了一声:“你……”话音末落,就慢慢从床上倒了下去。
苍鹰目瞪口呆地看着风紫辉面无表情地把一根银针从惊鸿身上收回来,继而听他淡淡说道:“要让不听话还喜欢乱踢人的病人别再乱动,一些必要的武力还是不可少的。”
苍鹰抽了抽嘴角,苦笑。必要的武力?对着惊鸿,谁会去思考武力问题。风紫辉能一针把惊鸿扎倒,也不是因为他出手有多快有多妙,仅仅是惊鸿从身体到心灵,对他都不设防,身为超级高手的自动防御能力,本能地对风紫辉关闭。甚至于有可能这一针扎下时,惊鸿因为不忍心拒绝他的意志而刻意不去躲。换了旁人试试扎这一针看看,肯定是连具全尸都拼不回来了。
对于苍鹰的内心想法,风紫辉可没什么心思理会,他连眼睑都不再多抬一下,迳自开始以他的方式重新处理惊鸿的大小伤口。
苍鹰然沉默的以眼神追随着风紫辉的动作,沉默的再一次去看那一个个恐怖的伤处。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得到这么好的照料,但此刻看来,依旧教人触目惊心。
迟疑良久,苍鹰终于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道:“风公子,公子的伤势就真的不能根治吗?”
“这很重要吗?”风紫辉几乎不带丝毫同情心地反问:“她的手和脚是有一定程度的残疾,但她的武功依旧天下无人能敌,只不过是以前花一招可以打败的敌人,现在可能要花两招。至于她的脸,需要很长时间的修补,将来的外貌自然谈不上好看,但是,也谈不是不难看,反正也不用长得那么漂亮,她从来不需要卖笑生活。”
这便是风紫辉,这天底下胆敢这样说惊鸿的,怕只也有他了。
而且,还是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惊鸿的重伤,他可以如此平静从容的把残疾两个字和惊鸿联系起来,却已叫听的人,痛不可当。
“别说了。”刚刚重新走进房的火雀大叫一声:“你怎么会明白,让主上这样的人沦为残疾,让主上这样的人,有一张永远不堪见人的脸……”
“何为不堪?”风紫辉站起身,冷冷扫视二人,目光出奇的凌厉,眼神中的不满竟让人莫名地心虚起来:“她顶天立地,有何不堪?她不曾伤天害理,为何不堪?手残足伤,她依然是惊鸿,容颜尽毁,她仍然是惊鸿。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当世第一高手,惊鸿!”
他那向来没有情绪的语气,竟似乎有些厉烈:“她不会自惭形秽,她也不会自怨自艾,她更不会关上门,藉酒浇愁,她也没有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把自己埋葬,这一切,不值得你们庆幸吗?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对她来说,最大的折磨,不是身上的伤,而是你们整天愁眉不展,惶恐不安,还心惊胆战,小心服侍她的样子。”
“她坐不住,她不能安心养伤,她情愿让伤势恶化,也要抓别的高手过来细问端详,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懒得看你们这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想让你们明白,即使身伤至此,她依然可以掌握她自己的生命。”
此时此刻,风紫辉的语气几近于训斥了,然而苍鹰和火雀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了悟的表情。是啊,即使是面对着风紫辉如此的容华气度,在解开脸上绷带时,惊鸿也不曾有过丝毫回避和不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这些外在的伤害所击倒?他们的主上,有着这世间最少见的坚定和顽强,任何伤害,也难以磨折。
只是,他们追随了主上这么多年,想不到,竟不如风紫辉更加了解她,这个明悟让他们倍感惭愧。
而苍鹰则是愣了一会儿才问:“风公子,请问贵国对我们的事,有何安排?”
“把你们的人全弄到这里来是她的意思,与风灵国并无干系,她心里怎么想,你们真的完全不明白。”风紫辉坐下来,继续处理惊鸿的伤,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扰。”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还真怕扰了他,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站在似云馆满园翠竹旁,苍鹰沉声道:“让一切停止吧!”
火雀全身一震:“这,这怎么行……”
“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很清楚,离我们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远了,我们唯一的倚仗不过是主上的武功,但一夫之勇再强,也不可能定一国的。”苍鹰徐徐摇头:“够了,真的够了,主上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放弃,为的其实不过是不愿让我们失望罢了。可我们除了成为她的累赘,还能为她做什么呢?反正……反正现在的炎烈国皇帝,仍然带着我们土禇国的皇室血统,为样就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这位历经风霜的长者,声音渐渐略有哽咽:“她,看到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终于明白过来。对我们来说,惊鸿才是最重要的,看到她受伤的样子,我……”他声音一颤,顿了一会才道:“如果这种事再发生一次,我真的会受不了。”
火雀沉默不语,他们的主上再强大,也依然是一点一点在他们眼中长大的孩子,是他们用性命,用希望,用一切来呵护的人。看到她血肉模糊人事不知的样子,实在叫人痛彻心肺。
他说完,转过头看着身后同样若有所思的火雀,问道:“你的意思呢?”
火雀偷偷暼了眼沉睡中的惊鸿之后,嗫嚅着说道:“我只是主上的护卫,这种大决定我无权参与,不过,我觉得,我们这些年轻的人,跟随主上,忠于主上,从来不是因为主上的身分和我们期待的大业,有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像主上这样的人,硬要她尝试着成为一个王者,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她天生就该是一名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