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哭反笑,却笑得全无生气可言。她眼睛空空洞洞望向前方,现在的她能做的,只是等,等着听儿子的死讯的那刻……可笑她费尽心力保护了十来年的孩子,到头来却是一个残暴不仁,引得民怨四起,而被暗箭杀死的下场。
而他云昱风依旧是光明正大的贤王良臣。在皇帝遇刺的时候,他也同时遇刺,根本无力护驾。古家依旧忠心耿耿,皇帝遇刺之时,他们领兵护驾,是皇帝自己不听话,到处乱跑,自找死路。
一切一切,皆是皇帝自己拿来,与他人无尤。
将来新皇登基之时,所谓的君仁臣贤,还不知会传出多少佳话。
古凝寒垂头,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化做了一笑,声音空洞得没有灵魂。
这就是她倾了三十余年的而做的,这就是她生为古家女儿的命运。在她生命最灿烂的年华,全部的幸福快乐,都被生生斩断。为了家族的前途,为了亲人的哀求,她只得吞下所有的血泪;在那漆黑的深宫之中,她苦苦挣扎,出卖着自己和孩子为家族争取每一分利益。在她高踞太后之位,最尊荣华贵之时,她为引以为傲的家族,苦心谋划杀死她唯一的儿子,再一次以无比正大光明的将她出卖。
身为皇帝的云凤弦必须死,即使她是古家的外孙。皇后古奕霖死了也无妨,虽然他是古家的孩儿。
唯有她,只有她古凝寒因得那个未来的君主钟情,所以,无论如何,必须被保护周全,就算要杀她的爱女,也不能当着她的面杀。
果然好深情、好体贴,好一个云昱风。
古凝寒轻轻地笑,她的笑声不能止歇。此时此刻,她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除了一声又一声,无限绝望地笑,她再也做不了别的事。
古凝寒却不知道,她这一声声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是如何刺人心魂!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面露不忍之色,更不不知道,随侍她许多年的赵仪纯,已泪流满面的跪在她面前,一声声呼唤着她,一次次伸手摇晃她。
“太后,太后……您别笑了……求求您,您伤心就哭出来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卖了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后……”
有什么声音在响,又是谁在对她说些什么呢?古凝寒根本听不清楚。她现在所做的只能笑,笑着等待别人来告诉她,她那爱入骨髓的命苦孩儿死在一群逆党手下。
连生命中最后的希望,都被她那视为依靠的家族砍断,古凝寒的身子渐渐蜷在一起,像要努力地保护自己,又似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凝寒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似有无数人在叫太后,又似有一个声音急促地喊:“太后、凝寒、小妹……”
可是,这时的古凝寒她已经听不清,也分辨不清是谁在呼唤着她,而她的一生到底是为谁而活。
古凝寒,古家的天之骄女。从小聪明灵慧,闻一知十。入主后宫之后的她母仪天下,沉毅明决,却原来都不过是假像,什么聪明才智比得上权势富贵。
枉她自幼史书看遍,却还看不透一层层罩下来的利网枷锁。她珍爱的亲情血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又怎比得上那赫赫威扬的家族荣光。
她只有微笑,努力地维持着她的笑颜,唯一的意识,不过是等着,等着那个她是恨还是爱的,偏要杀死她凤弦的男人来到面前,然后,她再向他摆出微笑的容颜。
到最后,古凝寒隐约只剩下一个意识。
云昱风,纵然你算到了一切,不知有没有算过,怎样面对一个丧女而疯狂的皇太后。
风,渐渐大了起来。伴着风里迎面而来的,是喧闹的鼓声、惊慌地尖叫声,以及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道。
“保护王爷!”
“王爷快走!”
无数人凄厉的叫声在风中传来,那种绝望、惊惶、恐慌、焦虑……许多种悲绝的气氛笼罩在狩猎上方。更似震动了天地,刺破了苍穹,似是要在瞬息之间,传遍天地。
在这股悲观情绪之中,受到震动最大的要属刚刚从行院跑出来,却发现自己迷了路的云凤弦。
她望着前方弥漫一片的黄沙,脸色大变,双脚紧紧地夹了下身下的马儿,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云凤弦,竟然还是个路痴……”她明明是朝着血腥味浓烈的方向骑来,为什么还是会找不到云昱风的军队。若她不出现在云昱风的面前,那个死脑筋不会拐弯的风紫辉又如何会出现。“你非要让我迈出生死边缘,才会出现吗?”
皇家猎场,出入的大多是皇族贵人。猎场占地广阔,又远离京城,为了让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尊贵皇族可以方便休息,在猎场周围建了华美的行殿。皇族里的贵人们,若在这个若在的行殿之中,尽情歌舞作乐是常事。但有人一本正经拿了一大堆奏折,在如此华丽的行宫的正殿里批阅的人,却是从来没有过。就算是最勤勉的君主,也不会特意挑这个本来就专门为游乐而建的行殿来办理国事。更何况,批阅奏折的时候,旁边还有无穷无尽的喊杀声、惨叫声、奔跑声,以及身体重重倒在大地上的声音。
蒙面的黑衣男子紧皱眉头,望着凝神而坐,目不转睛盯着奏折,手上的笔不停挥舞的当朝摄政王云昱风。
虽然他平时很喜欢云昱风对国家大事的认真负责,不过现在……怎么说都不是时候吧!
亏得他苦心筹划数月,安排下各路人马,遇上暗杀之人的出现,即刻命令死士上前,而另派精兵护送云昱风离开。
从头到尾的云昱风却淡淡扔下一句话,“不是说京城内的奏折已经递到行殿了吗?趁着现在就去批阅吧!”
黑衣男子张嘴欲争辩什么,云昱风先他一步道:“程一,本王从来不曾因为任何事耽误过国家大事。你竟有助本王之心,不正是因此而做吗?”云昱风根本不给程一反对的机会,就这样双手负背,施施然地缓步走进行殿,不管身后无数军士布下重重包围,不理惊鸿那一道惊天剑光破空而来。从头到尾,云昱风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仿佛那个一心要砍断他脖子的第一杀手,从来没有存在过。
枉这个叫程一的男子,往日皆以智者自命甚高,这一回,沉静如他几乎要让云昱风当场气晕过去。但到了事后,他却又不得不暗中感叹,云昱风没有选择立刻逃走,而是直入行殿,也许是最正确的做法。尽管,云昱风的本意,未必是为了避免惊鸿而进。
程一早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第一杀手可能会出现在狩猎场上。他很久之前便对此有了准备,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正小看了此人。传说中的惊鸿身影快似闪电,来去更是自由无拘,任是再强壮的将士的刀箭弓矢,根本连她的身影都追不上。
众多骑兵阵势散而复聚,聚而又散,却根本沾不上她的一片衣襟。反倒是那贴近她身体的人,倒下去之后就再也不能站起来。这样可怕的身法,他这边的人虽多,却完全跟不上倒下去的速度。若是强行要护送云昱风离开,可能整个军阵都要被她飘忽的身形、纵横天下的剑法冲得七零八落。
到最近只怕云昱风还来不及回到京城,就被刺身亡了。幸而是云昱风自己进了行殿,众将士将行殿团团围住,在这样一层层布下严密的防护圈的宫殿之中,才略略叫人安心一二。
现在,身在行殿之中,四周如铜墙铁壁围护的军队,程一却还觉得手足冰凉。
外面的惊鸿三番四次要闯进来,却每一次都是一沾即走,让将士们所有反击完全失效,反而留下一大堆尸体。
现在看起来惊鸿迟迟冲不进来,但谁也无法感到得意,甚至觉得,她现在不过是试探他们的实力而已,若是她出动全力,在场无数将士,纵以命相拼,想来也未必能拖得住她半步。
那纵横于天地之间的冷艳之光,让高挂在天空的朝阳也为之失色的强大力量,如一个烙印般,深深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宝剑在她的手中,便如有了灵性一般,她每一剑都是那么的轻灵,却又是能带来毁灭性的破坏之力,仅仅是一个挥动却足以撕裂整个天地。
天地之间,任她纵横翱翔。
可笑摄政王手下的四千精英,居然无法困得住一个浅黄的身影:两千铁身骑兵,竟然追不上一个空中飞舞的娇弱身影。
她如清风而过,悠游来去,所谓的天罗地网、刀光剑影,沾不上她一片衣角。她长剑化为矫龙,身姿飘逸如仙,在漫天箭影之中,竟也尊贵如神仙降临。
宫殿外是恶斗重重,刺客在一步步接近。漫天如天幕般的箭阵,不能拖住她的脚步。数千人马,如何有可能挡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