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帝顺暗中顿足骂他们找死,帝远逊也大为愕然,楼下的官兵,楼角的伙计,人人眼神都似看白痴。
最受打击的李少气得全身发抖,手上那威风慑人的银头枪都快拿不稳了。亏得他脸色都铁青一片了,却还没有立刻发狂,只沉声道:“帝先生,请下楼来吧!”
帝远逊深知只要自己一行人下楼,楼下必会对着楼上万箭齐发,再不留情。
只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却也不是凭他的力量可以劝说的。若不下楼,反受连累;若要下楼,却又像是无情地置云凤弦性命于不顾了。
不过,云凤弦笑着对他施一礼:“先生对凤翔的关心,凤翔铭感五内,还请先生下楼,不必以凤翔为念。”
帝远逊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凤公子,我知道你本领不凡,临危不乱,只是事分轻重缓急,纵有擎天之力,又何必硬对人家强弓利箭。公子既把话都与他说僵了,想必另有自保之策吧!”
“自保之策呢!是没有,不过……”云凤弦笑一笑,把扇子一扇,“可是就我的经验来看,越是惊险刺激,越会有人冒出来扭转乾坤。更何况,我三哥这个大恶人还在这呢!”
她话音一落,手指向云凤晴:“所谓好人不长命,他既是坏人,自然是要活得长长久久,不知是张三还是李四,总会有人相救的。”她这话说得嘻嘻哈哈,无人听得出真假。
帝远逊眉头微皱,还想再问,楼下却传来那压抑着无比怒气的声音:“帝先生,请下楼。”
帝远逊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云凤弦一拱手:“公子保重。”回头对手下众人略一示意,举步下楼。
帝顺凝望着古奕霖,脚下迟迟不动:“爷爷!”
“下楼。”
帝远逊一声低喝,帝顺不敢反抗,脸上却满是深深担忧。
古奕霖朝他点头示意,低声道:“公子不必为我们夫妇担心。”
帝顺神色怅然痛楚,苦涩一笑,垂首下楼。
云凤弦往楼下的李少一指,冷眼横眉地道:“李将军,你以国器为私用,以军队做私斗,滥使权力,仗势欺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心报应不爽。”
李少沉着脸,冷笑一声:“好,我就看看我的报应在哪里?”挥手便要下令。
谁知在这关键时刻,居然又传来一声:“住手。”
声音既不像云凤弦那样明朗响亮,也不像帝远逊的沉凝有威,只是这样平平淡淡传来,并不特别高昂有力,居然成功地让那气势汹汹、威风八面的李少放下高高举起的银枪。持弓架箭的官兵也都垂下了手,外面围楼的官兵迅速让开一条路,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而入。
来者黑发黑须,气度斯文中见大气,虽然步子虚浮,不像什么武林高手,但面貌端正,目光凛然,虽有书生之相,倒比李少这将军更见威势。
至于李少为什么会乖乖垂手,官兵们为什么会纷纷让道,不必别人介绍,只看此人的衣冠就知道了。
赤罗衣裳,白纱中单,青饰领缘。这里的四品官只有一个,山海湖知府宜相权。
宣相权人一进酒楼,目光往四下一扫,在楼上云凤弦等人身上略一流连,即刻狠狠瞪向李少:“李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动用了近千人马,纵跃于市井之间,以至百姓惶然,满城纷乱,我居然事先完全不知道。律有明文,平常时日,驻地将领未得地方官允许,不可无故调兵,你都忘了吗?”
李少没想到宣相权当着这么多人,把话说得如此之重,愣了一下才道:“宣大人,我是听说有人在海潮楼聚众厮斗,惊扰百姓,所以特地领兵来平息。”
宣相权冷笑一声:“好一个领兵平息,小小的酒楼斗殴,居然要劳你大将军领兵前来,我府中衙役要来何用?更何况不过几十人在海潮楼闹事,将军却引千人喧闹于市,到底哪一个才惊扰百姓?”
李少脸色通红,压低声音道:“陆大人,这帮人对尘小姐多加羞辱。”
宣相权沉下脸道:“李将军,你虽出身和道盟,不要忘了如今却是我风灵国的将军,岂有为了和道盟的脸面,拿风灵国的军队做私斗,不将风灵的律法放在眼中的道理。”
云凤弦在楼头适时拍手:“说得好,说得好!这风灵国的将军,眼里没有风灵国,只有和道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少怒瞪云凤弦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啊!”云凤弦张大眼做无辜状:“刚才你不是说‘在这山海湖城内,和道盟就是王法,就算你是皇帝,得罪了尘小姐,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么多人听到,你可别想赖。”她一边说,一边往下乱指:“你、你、你,还有你,都听到了吧!别往后缩啊!回话给你们大人听。”
下头官兵一阵骚乱,李少脸色黑沉沉,刚才是使性子随口说的话,现在被云凤弦在宣相权面前拿出来说,就算他是粗豪武人,也知这个闷心亏是吃定了,而且只怕小辫子还得叫宣相权一直抓在手中,想到这里,就一阵愤闷,一拱手:“末将是粗人,说话不知前思后想,若有错失,请大人责罚,末将岂敢有怨言。”
云凤弦摇头叹气,把扇子一合,轻轻敲在手心:“口里说没怨言,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都满布着怨气呢!这种情绪可要不得啊!”她说得漫不经心,下头的李少却气得几乎吐血。
古奕霖有些讶异地望着云凤弦,久久不语。
宣相权轻叹一声:“李将军是从四品的官职,岂是本官可以处置的,只是这里军兵虽由将军调度,却受本官节制,将军此次调兵大大不妥,请立刻领兵退走吧!”
李少愤愤然地点头应是。抬起头用杀人的眼神望向云凤弦。
云凤弦回报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即刻让李少几乎咬碎钢牙,恶狠狠从牙齿缝里蹦出四个字:“跟我回去。”
看着一大堆官兵整齐地往外走,云凤弦还好整以暇地挥手送别:“好走好走,一路顺风,有空常来玩。”
本来整齐的官兵队伍一阵混乱,兵器相撞声、脚步一乱撞到别人时的喊痛声、低低议论声、惊叹声,夹杂着一个低沉却充满恨意的怒吼,真的非常之热闹。
云凤弦不顾其他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自己,迳自把扇子挥开,动作洒脱地扇来扇去,金光闪闪的扇子上“绝代风华”四个大字刺得人眼疼,她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
就连本来怒冲冲向李少问罪的宣相权此时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却又不好笑出来,乱咳一声:“这位公子方才多受惊扰,都是本官治理不当所致,不知几位可愿随本官回府,让本官置酒压惊?”
云凤弦含笑回礼:“多谢大人关爱。此事实非大人之过,我等不敢厚颜领受大人美意,大人为一方父母,事务繁多,岂可为我们一二小民如此费心劳神。”
宣相权微微一笑:“公子既如此说,本官也不便相强,就此告辞,以后若再有这样肆无忌惮,仗势凌人之事,请公子尽管派人前来相告,本官必不坐视。”
云凤弦目光往四周一扫,拖长声音道:“这倒也是,听说和道盟在城里的势力惊人呢!以后仗势凌人的事明着不会有,说不定我上街被花盆砸到,走路被石子绊到,吃饭被酒呛到,不管在哪里,都有七八双眼睛虎视眈眈,出了事,又该找什么人负责呢?”
这话一说,楼里楼外,各处角落里、柱子边、门缝处,探头探脑的人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宣相权也不免失笑:“不管怎么样,既是在济州境内出事,便是本官的责任,自然会追查到底。”
云凤弦笑道:“如此多谢大人,有大人这句话,小民就有了十足底气留在这山海湖城的境内了。”
双方又再寒暄几句后,宣相权又和站在旁边的帝远逊招呼了几声,方才告辞,门外有他的侍从牵了马来,服侍他上马而去。
风紫辉自门外而入,走到了云凤弦的面前。
一直旁观的帝远逊这才微笑道:“原来公子果然有贵人相佑,暗中早遣神兵求救,倒是老夫多虑了。”
云凤弦陪笑道:“凑巧而已,我也只是说海潮楼内有人打架,官府来了,自然就可以劝架,也免得弄出伤亡,谁知倒救了自己一命。倒是山海湖城的父母官如此关爱百姓,事必亲临,实在是天下清官的榜样。有这样的官员,我才能放心在这里长住。”
她可不会告诉别人,风紫光是拿着巡御史的印信跑到官衙去的。
帝远逊也不是傻子,谁会相信素来和各大势力相安无事,给足各方大佬面子的知府老爷会随便为了一个老百姓跑来和李将军翻脸,顺带着连和道盟也得罪了。只是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他仿佛没事人一般笑道:“就算公子不想长住,老夫还想请公子多多盘桓几日呢?老夫的别庄闲院甚多,便收拾出一处,以为公子下榻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