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对她是不同的。
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她。即使为了避人耳目,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很短,她也觉得满足。倘若从这个角度去说,宫里的日子不愁吃穿,倒也清静,只除了有点惦记宫外的小叶子,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过得快乐不快乐。
女人这一辈子,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活法。赏心最近才认真地想了想,比如她这样的女人,只图眼前的安逸与温暖,将自己放得低低的,能够嫁给太子,也只因为一场交易。别人眼里的交易,却是她眼里此生不换的爱情。
又比如顾家小姐,她是女人中令人仰望的一个,有男子般的豪情气概,上战场破敌军,巾帼不让须眉。虽然没有见过她,可是光是听着她的事迹就觉得她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的。很快,她将入东宫为太子妃,见到她的机会就多了。
再比如小叶子,她让人捉摸不透,年纪很小,想法却很多。有时候觉得她是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因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真又烂漫。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个倔强的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固执、偏执,相信了就相信到底,不信就是不信。更多的时候,她是沉默和敏感的,有些心事总喜欢放在心里,即使她跟她很好很好,她也不肯告诉她。
这样的女孩子,必然是要吃很多苦走很多弯路的,因为她要的,别人给不了。别人给的,她又未必想要。除非遇到一个肯包容她一切缺陷的人,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她,慢慢消除她不信任的恐惧感与极度的不安全感,这样,兴许才能够真的靠近她的心吧。
只是这样的人,上哪里找去?
赏心叹了口气,所以她担心小叶子,非常担心。深宫好似一个囚笼,现在她进来了,不仅出不去,连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都看不见。要打听她的消息,太难了。
“在想什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紫色便服的楚萧踏了进来。
赏心回头,见是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绽开,烛光下,眉心的朱砂鲜艳夺目,她迎上去道:“忙完了吗?”
楚萧没有说话,伸出双臂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压向怀里,许久才叹了口气:“来看看你,等会儿还得出去。”
“嗯。”赏心在他怀里点点头,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被他拥抱的甜蜜,一天中难得这样的时刻。
楚萧见她不动也不说话,低头凝视着她的脸,轻声道:“这个世上,独你一人从来不曾逼迫我,也从来不曾有求于我。”
赏心“扑哧”一声笑了,她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笑容妩媚:“谁说我不曾对你有所求的?”
楚萧一愣,随即笑了:“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赏心眨了眨眼睛,眉心的朱砂痣越发明媚惑人了,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声音却很好听:“我是这个世上最贪心的女人,不要什么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我只要这里……”她的手贴着他的胸口,平稳的心跳声令她安心。
楚萧呆了呆,继而抓住她的那只手,一齐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叹道:“早就已经给你了,这里没有东西,快要活不了了。”
从心底涌起的暖流蔓延全身,赏心痴痴地醉了,轻声呢喃:“没关系,我的给你。虽然小,可是,它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话未说完,唇被噙住,再开不了口了。深情的吻缠绵悱恻,松开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有些情动。
赏心衣衫凌乱发髻散开,推了他一把,别开脸去:“快些走吧……去忙。”
然而,她腰上的那双大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开始慢慢解她的衣带:“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忽地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抱了起来,楚萧温润的嗓音染上了浓浓的****:“今晚,不走了。”
兴许几日之后,正妃进了东宫,他陪她的时间会少得多,不如趁现在,好好地陪陪她吧。
以我的真心换你的真心,这才是世上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交易。还有,他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她心心念念关心着的那个小丫头,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呢?
四周真黑。
乔叶一身大红猩猩毡的披风,在荒凉的郊外穿行着。夜路很黑很长,也没有方向,风在原野上刮过,冰冷入骨,甚至还带着微弱辛冷的泥土气息。
现在,该去哪里?
她想知道昏睡的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谁使出的调包计,更想知道娘亲现在怎么样了,梦中的溺水与呼救,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可是,她很累,长长的夜路走下来,只想好好地睡一觉,远远的,可以看见城楼上的灯火,这个方向,是楚都的东面,东大门。城门已经关了,她进不去。
乔叶站在封闭的城门前,四处望了望,除了空旷的郊外,除了枯黄的野草满地,什么都没有。天空中无星无月,甚至,有一片一片的雪花正轻轻慢慢地飘下来。好冷。
更鼓敲了四声,马上该天亮了。天一亮,城门也就开了。
乔叶拽了拽身上的披风,走到城门的拐角处,因为头顶的城楼稍稍凸出的缘故,这个角落里,不容易被雨雪打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来,用披风包裹住自己,可是雪与雨不同,雪还是会随着风飘到她的身上来,无孔不入,越聚越多。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颓唐,满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可以相信的人,他们一时间都对她很好,看起来很深情很值得信任的样子,可是最后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松开她的手,让她一个人缩在这墙角处自生自灭。
呵,乔叶,这一切何尝不是你自找的呢?可是妈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是想要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冬日的天亮得很迟,城门开得也很迟,守城的一个士兵刚刚拉开门,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里,吓了一跳。
那个瘦小的身影许是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发上的雪便跟着落了一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过来,睫毛轻颤,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到大开的城门上,跟着便想站起来。大概是脚麻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扶着墙站起。
士兵这才看清了,原来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她的个头很小,身上的大红披风有点长,走路的时候不得不稍稍提起才能不被绊倒。及至她擦过他的身边进了城门,他都忘了说一句话。打了个哈欠,士兵推了推同样有些呆滞的同伴,道:“干活吧。发什么愣!”
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太多,即使这一个在心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又如何,过几日,也就忘了。
他的同伴也回神,一边将城门推得更开,一边笑道:“知道了,哥们。对了,看到城内贴的告示了吗?这几天楚都的事情可真多,先是楚江边的血案,两具尸体没人认领。后来府衙贴了告示,一具尸体的老爹老娘哭着喊着去了衙门,听说是那个什么无美公子开的店铺里招的伙计,年纪轻轻的,死得真惨哪!不过另一具就更可怜了,半老徐娘,听说长得真漂亮,可惜淹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告示贴了好些天了,还是不见有人去认领,府衙里昨儿个就给送去乱葬岗,埋了。”
士兵摇了摇头:“唉,新鲜事什么时候都有,哥们我还听说相国府的傻小姐爬上了她姐姐的花轿,代她姐姐嫁进了七皇子府,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昨天那个凌大小姐回门,闹得真是满城风雨啊,又是哭又是喊的,晚上七皇子府就起了大火,听说那个傻子给火烧死了!今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吧,我就看到一顶轿子出了七皇子府,想必是去接凌大小姐的。唉,傻子就是傻子,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没人替她讨什么公道。哥们儿,你在看什么呢?”
他的同伴扭头看着通往城内的大道,咦道:“刚刚咱们在说话,那个小丫头站住脚听着,现在又跑得比兔子还快,这雪下得大,地上滑,我担心她别摔断了手脚,这小丫头是哪家的小姐,玩疯了都,居然一夜不归!”
乔叶疯狂地跑起来,天色越来越亮,可是因为下了雪,天气冷,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少,偶尔有几家店铺开着门,星星点点的烛光。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到了一家店铺门前,抬头望去,含泪的眸子眨了眨,“珠光宝气”什么时候改名字成了“珠联璧合”了?她前几天把店铺交给了祁宣,让他代为看管,他不至于擅自做主改了店铺的名字才是啊。
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确实是这个地方,连珠宝的生意、柜台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只是伙计全部换了人,她一个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