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说得太激动,一口血吐了出来,嗓子彻底地哑了:“大哥……”
清逸王握住他的手:“天阔,你别再说了,好好休息休息。”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了解,这一辈子他亏欠的人太多了。
“大哥,呵呵,我不行了。”楚天阔的眼神涣散,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只能通过口型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哥,能在死前见一见白玉槐花,我也知足了……你说,等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抓住天上的那朵云呢?你看到了吗?她在云上冲我笑……大哥,我去陪云卿,这一次,你莫再跟来……”
终于,他的手彻底地松开了……
清逸王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来,为他把被子盖好,发现靠里侧的枕边卧着几串白玉槐花,颜色雪白却有些蔫了,显然已经放了好些天。他拿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眉头蹙起,这个香味并不全是白玉槐花的味道……
楚慕被叫进去的时候,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神态便恢复了自然。
清逸王转身,望着楚慕,把遗诏摊开,又望了一遍,开口道:“按照大明令的吩咐去做,不要节外生枝。”
楚慕淡淡道:“陛下的遗诏上皇位传的是谁?”他本不关心这件事,可是因了她……
清逸王不答反问:“陛下的死因是中毒,而这偌大的楚国除了云城便只有清逸王府才种有白玉槐树,这些白玉槐花是怎么来的?”他摊开手让楚慕看。
见了那些白玉槐花,楚慕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闪烁,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笑道:“父王,你是如何知道清逸王府里种有白玉槐树的呢?如果追究起来,整个清逸王府都脱不了干系,包括父王你,还有你未出生的孙子。”
一位备受争议的皇帝驾崩之后,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皇位的归属。除却清逸王府,没有任何人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更加没有人知道年富力强的楚皇已经不在人世,各方势力在纷纷猜测着,却没有人比那个人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公,你的意思是……你给他下了毒?”密室里,楚离的紫瞳幽深。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如果二十四个时辰都不离身,便会毒入骨髓,无药可解。”老人慢慢地说,忽地冷笑道:“算一算日子,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楚离不说话,他始终没有做好让那人死去的准备,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准备好。
“离儿,不要再犹豫了,犹豫也毫无用处!不论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论他是真想废长立幼或只是想掩人耳目,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如今整个楚国数你的声望最高,朝廷里也都知道你将来必定是皇储。反正整个大明军都在你的控制之下,他一死,你就调集大明军包围皇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周折。”老人笑道,肩头的小狐狸舔了舔爪子,悠闲自在的。
“我进宫去看看。”楚离抬腿就走。
“好,现在就可以去看望看望你的父王了,尽一份孝心也是应该的。”老人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嘲讽。
楚离也不再应他,往密室外走去。如果真的如同老人刚刚所说,那个人便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不论他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事情,他到底是他的父亲。小时候母亲被父亲间接害死,现在父亲再被外公毒杀,这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是他真的想要看一看,过去的日子里,还有多少真情存在……如果那人对他还有一丁点的感情的话……
天已经微微亮了,一路都是洁白的冰雪,很多大臣都赶着去上早朝,因此朱雀门外停着很多的官轿。楚离才刚刚下了轿子,便听大臣们在议论,说是楚皇染了些风寒,今日不早朝,众人与楚离寒暄了几句便散了,无非是说一些天寒了注意身体这样的场面话罢了,听起来像是关心,可实质却枯燥无味。
楚离入了宫,径直往紫宸殿走,刚刚靠近紫宸殿,便被太监拦住:“离王殿下,陛下身子不舒服正在休息,您请回吧。”
楚离站在原地不动,紫瞳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父皇病了,本王要进去探望探望。你敢拦着本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那太监吓得瑟缩了一下,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弓着身子分外为难的样子。
忽地大门打开,另一个太监走出来,恭敬地对楚离行礼道:“殿下,请进。”
楚离有些微微的诧异,却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他没有再说话,缓步跨入紫宸殿。门从外面关上。
龙床前的纱幔放了下来,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一个身影负手站在里面,楚离刚想行礼,那人却转过身来,开口道:“你就是楚离?”
楚离的身子一怔,这不是楚皇的声音,他的紫瞳微微一闪,薄唇抿紧:“你是谁?”
那人一动也不动,声音分外冰冷,半分感情都没有:“如果你算是大楚皇室的一员,应该听说过皇室宗祠。”
楚离不答,皇室宗祠,这是传说中才有的,楚皇从来没有正面提起过。
“老夫是宗祠的大长老,负责在君主薨没之后扶立新君主,现在陛下已薨,你可跪下听从陛下的遗诏。”帐中那人接着道。
楚离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说话时不带一丝感情的态度却让楚离不自觉相信了他的话,他真的跪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那人没有拿圣旨,却念得一点停顿都没有,十分流畅:
“奉天承运,楚皇诏曰:我大楚国自古奉行祖制,遵守长幼之序,故而朕逝之后,立太子楚萧为继任楚皇。且为防亲王夺位之祸、相国专权之危,太子继位之后可废亲王、废相国,以振我大楚社稷。钦此。”
听完,楚离的脑中一片木然,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来,虽然知道父皇也许并不喜欢他,也许只是拿他来当幌子,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父皇竟绝情到了这般地步——皇位不是他的,亲王的位子也不是他的,那么从前他立过的所有功劳,为了大楚国付出的所有心血,通通都是白费……
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竟然一无所有。
楚离笑意越来越深,紫瞳也越来越黯淡下去,他对着那龙床的位置跪拜,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谢父皇恩典。”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改朝换代并非易事,特别是在皇帝猝死之后,朝政倘若交由没有实权的亲王去打理,便没有人会信服。离王府与太子党此刻必定虎视眈眈,一刻都不放松警惕。
清逸王命楚慕先回王府,大明令由他差人送给遗诏上选定的继任君主,宫中的事宜全都由他处理,楚慕只需回去等候差遣便是。
楚慕虽然不表示感谢,却有一瞬间的发愣,如果不是太了解父亲冷酷的个性以及对他一直以来的恨意,他几乎又要以为清逸王是希望他少一点波折,不必为了皇位的相争而费尽了心思。
楚慕不想参与这些纷争之中,也不再与他多多废话、多多询问,先回王府去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跟她说清楚。
回到清逸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才打开射影楼的门,便见她蜷缩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听见开门声,她几乎立刻醒了,掀开薄被,朝他跑过来:“楚慕,你回来了?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他慌忙接住她的身子,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大:“怎么不去睡觉?卧在榻上做什么?不是说冷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语气有些不大好,责备居多。
“我睡不着。”乔叶低头,咬着唇,实话实说,“楚慕,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宫里面出什么事了?我想知道。”
楚慕一把拽过榻上的薄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抱起来就往大床走,也不再瞒她,轻声道:“楚皇驾崩了。”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乔叶,又道:“是中了毒。”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有提那些白玉槐花,也不管她知道还是不知道。
“什么?!”乔叶大惊,揪着楚慕的衣袖问道:“那皇位呢?楚皇立的是谁?是七哥吗?!是七哥对不对?不,楚萧,赏心……”她一下子乱了。
楚慕将她放在床上,又包了一层被子,按住她乱动的身子,顿了顿,无声叹息:“遗诏上说,根据大楚国的祖制,皇位传于长子楚萧,并且从此以后废亲王,以遏制亲王势力的膨胀……”
“……”乔叶懵了,“你的意思是,楚皇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使马虎眼?他给七哥安排最好的职位,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是太子,现在又要收回去了?那么七哥现在不就是一无所有了吗?!楚皇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