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美。
半上午了,乔叶还是没有醒,裹着锦被睡得很熟。赏心进来看了她好几次,又退了出去,无可奈何。
缓缓踱步,她觉得寂寥。明知今日他不会来,可是心里面却还带着深深的期盼,她坐在假山后面,翻看着账本,竟至于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想起他含笑的眉眼,修长的手指,宽阔温暖的怀抱……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外间有人在说话,似乎不大愉快。待客之道她从小熟知,只当是伙计们招待不周,惹客人不高兴了,于是她起身走了出去。
暗红绲边的玄色衣衫,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桃花眼呈琥珀色,眉头挑得很高,薄唇微抿,他站在十二花神的图谱前,语气带着些趾高气昂的嚣张:“她人呢?”
伙计们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也听不懂他问的是谁,胡乱回答着。见赏心走过来,都松了口气,各自散去了。
楚慕转头,见是赏心,微微眯了眯眼睛:“小爷记得你,好像和她的关系还不错。小东西人呢?”如果让他知道,她是因为去离王府而又放了他的鸽子,有她的好果子吃!昨天那么乖乖地听话,今天又开始使坏了,他等了一个早上,也不见她的人影,她果然有本事激怒他。
赏心一笑:“昨天被人灌醉了,现在还在睡。”这样亲昵的称呼,怎么都不像是来找茬的。
“被人灌醉了?”楚慕眼眸转深:“她还敢喝酒?”他还真低估了她的本事。
“带我去见她。”楚慕道。
不容置疑的命令。
赏心想了想,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罪不得,她自然明白。小叶子,谁让你那么不乖,给你一点教训也不错。
进了绣房,赏心遥遥对着花架下的绣床一指:“在那里。”
楚慕摆摆手:“你出去吧。”
赏心犹豫了一会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楚慕一步一步朝绣床走去,越来越近。
许是有些热,乔叶的手臂伸出被子外面,白皙如莲藕,只是上面依稀可见深深浅浅的鞭痕。小脸擦得很干净,不见半分黝黑,如墨黑发凌乱地披散在枕边,秀眉微蹙,显然不大舒服。她轻哼了一声,本来平躺的身子侧翻,正对着楚慕。白色的中衣有些散开,露出肩头大片白嫩的皮肤、精致的锁骨……
饶是知道她在熟睡,楚慕还是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撇开头去。好一副美人酣睡图。
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在她的身边坐下,握住她裸露的手臂轻轻放进被子里,又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拽了拽,盖住她的肩头。小东西睡得倒真安稳,半点没有察觉。
居然喝醉了酒?
楚慕低头凑近她的脸闻了闻,酒味并不明显,怎么会醉得这么厉害?
水蜜桃似的唇离他很近,他几乎想像梦中一样,头再低一点,噙住它……然而终于还是忍住了。
刚想抬起头,却不想她的手臂突然抬起,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楚慕不防,被她拉得歪倒在她身侧。
楚慕勉力撑着床沿才险险没有掉下去,呵,睡着了还作怪!他的大手扳着她细细的手腕想把她拉开,可是她抱得真紧,死死不肯放手,脑袋还往他胸口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说道:“妈,让我……再睡一会儿……”
因为靠得太近,清新干净的少女馨香将他整个淹没,楚慕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是什么怪癖?睡觉的时候居然还这么不安分,又搂人又说梦话。
“小傻子,快点醒醒……”他低头,大手轻拍她的脸颊,他的姿势实在高难度,只靠一只手、一条腿支撑着,处于掉与不掉的边缘,再不叫醒她,他的手都要撑麻了。
谁料乔叶不仅不动,反而得寸进尺抱得更紧,小腿架起来,猛地一蹬,“咚”的一声,楚慕的腿被她踢了下去,他上身失去平衡,一头栽向床下。然而,踹了他的那个罪魁祸首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搂着他不肯放,被他掉落的身子这么一带,也随他一起滚了下去。
眼看着她的脑袋就要撞到地上,楚慕一急,大手搂着她的腰,迅速翻了个身,给她当起了肉垫,自己的头却撞到了床柱,疼得一声闷哼。
这么一动荡,乔叶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对视着,乔叶皱着眉头仔细辨认他是谁,突然“啊”地一声尖叫,她从他身上弹跳起来,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为什么……你……”
她低头看了看,中衣的衣带散开了,她的肩膀裸露在外面,顿时恼羞成怒,一拳打过去:“你这个登徒子!色狼!混蛋!”泼妇一般骂他。
楚慕早有防备,大手一把包住,顺势坐了起来,眉头蹙紧,瞪着她:“小爷应该说过,你的小爪子别想再挠到爷身上!小爷是登徒子?你还是女痞子呢!打人、骂人、喝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不是女痞子是什么?”有脸骂人,要不是她,他至于撞到脑袋吗?
松开她的手,楚慕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脑勺,乔叶已经跳起来,离他好几步远,防备地看着他,一边找衣服。
楚慕抬头瞪她:“跑什么跑?要身材没身材,要个子没个子的小丫头片子,你以为小爷会把你怎么样?过来,扶我起来!”他的声音很大,实在是被她气到了。
乔叶也气得不轻,根本不理他,咬着牙穿好衣服,拉开绣房的门,却猛地后退一步,声音诧异且颤抖:“离……离王殿下?”
楚慕拿她没办法,只好自己起身,追过去,听见她的话,又看到楚离直直地站在门口,脸色如冰,他不由地开心起来,上前一步搂住乔叶的腰,亲昵地笑道:“小东西,你跑什么跑?衣服还没穿好呢!”暧昧滋生,引人遐想。说完又低头温柔地替她系好了腰带,再将她腰间有些褶皱的衣服展平。
乔叶呆了呆,反应过来,一把将楚慕推开,不知所措地对楚离解释着:“殿下,不是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我们……”她急得想哭,楚离肯定是误会她和楚慕了……
楚离面色如霜,紫瞳幽深,立在那里微抿着唇,只觉得脑袋空空。不想再逗留,陡然转身。
“殿下!”乔叶大急,跟过去,急匆匆地一把扯住他的衣服。
楚离顿住脚,看着镶金白玉袍上的那一只莹白小手,她攥得有些紧,十分用力。
顺着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脸,头发散乱,微咬着唇,张了张口,欲说还休……心里的失落顿时被怜惜取代,楚离弯了弯唇,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去洗个脸。”
拉着她大步往水房的方向走,这里的格局,他很熟。
乔叶低下头,任他牵着她,心里怦怦地跳,他这样是不是代表着,他相信她并且不生气了呢?
他不生气就好。其它的,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走远,角落里的赏心正想上前去安慰楚慕几句,却陡然发现剩下的那个男人,他居然在笑——
楚慕斜斜倚在冰冷的墙壁上,笑得邪肆张狂,一脸的玩世不恭、满不在乎,仿佛所有人的悲伤或者痛苦都与他绝不沾边,他生来就该是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的化身。
笑了很久,脸都有些僵硬了,楚慕这才低头拍了拍玄色衣衫上沾染的灰尘,后背刚刚撞到了墙上凸起的铁钉,好像是流血了。然而幸好他穿的是玄色衣衫。
玄色真是一种很有趣的颜色,像黑色,又不是黑色,有些阴暗,又带点光亮,可以隐在黑暗中,也能够行走在光亮处。最有意思的是,如果受了伤,就算沾染了血迹,除了自己知道,其他人单从外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多好。多安全。
他的步子很稳,一步一步走出去,还是那般潇洒如风,没有半分紊乱。
赏心收回眼睛,笑了笑,许是她想多了吧?这位爷,并没有什么不同。
水房里,乔叶洗了脸,束了发,倒水的时候却将盆给打翻了,水泼了一地。原来,她还在紧张。
楚离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声不吭,这会儿,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住她准备拾起盆的手,道:“我来,去吃饭。”
“殿下呢?”乔叶抬头看着他问道。
“跟你一起吃。”楚离道,紫瞳深深。
“殿下想吃什么?”乔叶雀跃起来。
楚离却皱紧了眉头,顿了顿,想了很久才道:“叫我七哥。”
“殿下”这个称呼,未免生疏到像是有了等级之分似的,他忽然不喜欢这样生分的距离。
“七哥?”乔叶不明所以。
“吃饭去。”楚离已经放下盆具,重新执起她的手,脸上带了明显的笑意,他似乎很喜欢听到这个称呼。
“哦。”乔叶撇撇嘴,他喜欢就好。七哥……这个词在舌尖上打了个滚,落进心里,欢欣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