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间又还有谁能比李德全更明白康熙所思所想的?胤禛会意,忙点头应了,“姨父放心,我理会得了。”
邬思道又道:“先前喜报方贴出时,登门来贺喜的人已经快踏破府里的门槛儿,如今更是老爷这个正主儿回来了,只怕明儿登门来贺喜的人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得先想个主意挡他们一挡才是。”
如海听说,沉吟了片刻,道:“皇上怜我辛苦,准了我十日假,只在除夕之夜进宫领宴即可,只怕消息已传开,明儿若真有人来,确实还不好推脱。横竖躲也躲不过,索性明儿一早便传话给门房,就说一来我们一家子要叙叙天伦之情,二来府里也还没有准备,请大家三日后再登门赴宴不迟。”
“老爷虑得极是。”邬思道一想,若真将来人都拒之门外,只怕又会授人‘妄自尊大’的话柄,倒不如择一日将众人都请了,也能省好些麻烦。
当下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想着如海与贾敏夫妇两个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因起身先后告辞了。周嬷嬷则抱了小墨玉,领着其他下人,亦都识趣的退下去了,暂不多表。
如今且说胤禛、黛玉、邬思道三人退出上房后,邬思道情知这对小儿女有体己话要说,说完一句‘多吃了几钟酒,有些头晕,想早些回房歇下,就先少陪了。’便径自去了。
余下胤禛确亦有话要与黛玉说,遂淡淡笑道:“这会子时辰尚早,不如我们去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整好我有话与你说。”
黛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外面挺冷的,有什么话还是去小书房说罢。”一面说,一面还搓了搓手,跺了跺脚,一副冷得受不了的样子。
胤禛看在眼里,嘴角便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有我在,不会让你觉着冷的。”说着掀开身上的狐裘大氅,一把将她圈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黛玉一出上房后便因为冷而紧绷着的身体,霎时放松了下来,但她旋即便意识到,自己与胤禛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脸颊便立时滚烫起来,身体亦复又紧绷了起来,“你……你放开我……”
“现在还觉着冷吗?”胤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放在她腰上的大手却并未松开,反而裹着她,大步走了起来。
黛玉这会子岂止是不觉得冷,甚至都微微觉着有些热了,心跳更是擂鼓一般。女子的矜持和不好意思,让她本能的挣扎了几下,但胤禛放在她腰间的手虽然力道不大,她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没奈何,她只得由他去了。
被裹着走了片刻,黛玉终于重获了“自由”,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小书房,而非园子里。再看胤禛的笑容,也有几分促狭,她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跺脚道:“四哥好坏,又捉弄我!”
胤禛勾唇一笑,道:“不是你说的园子里冷吗?”
真是腹黑阴险的家伙,整个儿一大尾巴狼!黛玉暗自腹诽,却也知道那怕自己自诩活了两世,论心计策略,只怕还是及不上眼前这个家伙,说不得只能没好气的转移话题,“方才不是说有话要与我说吗,到究什么话?”
胤禛近来虽多爱逗她,喜欢看她气得小脸通红,小嘴嘟起的可爱模样儿,却更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遂顺着她的话题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话要说,就是想……多与你待一会儿。”说到后面,俊脸浮上一抹可疑的红色,声音也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话,可比直接说什么‘想啊念啊’的露骨情话来得有杀伤力多了,因此不止说话的人胤禛红了脸,黛玉这个听话的人亦是满面通红,然心却瞬间软得能化作一滩水……
第二日,果真如邬思道所预料的那般,天还未大亮,林家大门外已挤满了各家各户的大轿和马车。门房的小厮们见人便解释‘老爷昨儿个才来家,正是人疲马乏之时,且又要与夫人小姐们叙天伦之情,所以择了三日后一块儿请众位大人和夫人小姐们,迟些便会把帖子发出去,请各位大人和夫人小姐们先行回去罢!’这一番说辞,直将下巴都说得发酸了,方于将近午时时分,将众人都劝了回去。
如海与邬思道在外书房闻得门房的管事说完,对视了一眼,打发了管事出去。如海便掬起桌上的茶浅啜了一口,笑道:“果真你料得不差。只是,这么多人家都上赶着来咱们府上,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不受用。”话未说完,眉头已是微微锁了起来。
邬思道点头,“所以三日后的宴席,一定不能办得太奢华,戏班子亦是一定不能请的,且要说与宾客们,好歹只能聚一日,算是答谢亲朋好友们在老爷不在家期间,对太太和二位姑娘的诸多照顾!”说完又笑道,“不过如今有索相和明相挡在头里,老爷也务须太过担心。”
如海便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的道:“先在云南九死一生时,心心念念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好生同了妻女一道,只清清闲闲的叙骨肉天伦,再不管其他。却不想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还是不能得闲!”
在云南那边虽然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却都是些明刀明枪,那像京城这边,全都是些难防暗箭?邬思道深表理解,因笑着解劝道:“凡事都是有利便有弊的,老爷只要想想家里还有太太和二位姑娘在,其他之事,又何足道矣?”
见如海的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他又趁机道:“老爷这一去便是三年多,我那副乌木棋,亦是闲了三年多啊,不如趁着今儿个高兴,给它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如海天性亦非那等伤春怀秋、怨天尤人之人,闻言遂豁达一笑,道:“你还别说,在那里三年多,因整日忙乱,我还真未与人好生下过一回棋,今儿个思道既然有此雅兴,我少不得要奉陪一二。只是你可得让着我些,别让我输得太难看才是。”
邬思道闻言,笑道:“老爷这话,真真是折煞思道矣!”一面使人去取了棋来,便与如海一执白子,一执黑子,全神贯注厮杀起来。
这边厢林如海与邬思道下棋下得兴致高昂,那边厢上房内,亦是欢声笑语,一派热闹不已的景象。
原来是黛玉墨玉姐儿两个过来请安,正与贾敏说笑,又有周嬷嬷并其他丫头们凑趣儿,所以才会这般热闹。
黛玉坐在下面见不过才一晚上过去,贾敏看起来便已年轻了十岁不止,人也娇媚了不少,明白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心逗她更高兴,遂清了清嗓子,讲起了笑话儿,“前儿个无意闻得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官老爷下衙回府,问看门的小子‘今儿个可有人来找老爷?’,小子半天不吭声,也不点头摇头,官老爷急了,骂道‘哑子了不成?甭管有没有,你到也吱一声啊!’,这下小子终于说话了,却是……”说到这里,她便有意顿住不说了。
果然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问,“那小子到底说了什么呀?”
“吱——”黛玉答道。
众人怔住,旋即便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堪堪站立不稳了,还是周嬷嬷忍笑咳嗽了一声,大家方强忍住笑,复又站直了身子。
贾敏便笑骂:“这促狭孩子,也不知是从那里听来的这些个笑话儿。”说归说,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周嬷嬷等人便知贾敏心里是真个快活的不得了,遂又凑了一阵趣,方各自散了,忙活儿各自的去。
命奶子抱了墨玉去玩后,贾敏方清了清嗓子,正色与黛玉周嬷嬷等人道:“昨儿夜里你们都是听见老爷说三日后要宴客了的,先门房管事来回话儿你们也是听见了的,如今老爷正在风头上,咱们凡事宁可低调稳妥些,万不能授了有心人话柄。”
黛玉忙起身应了,周嬷嬷王嬷嬷几个亦道:“但凭太太吩咐。”
贾敏满意的点了点头,方道:“既是如此,时间紧迫,我便直接分派差使了。玉儿,待会儿你与我一道拟要宴请的宾客名单,早点子拟出来,才好拿到外书房着人誊了,今明两日务必要都送出去。”又命周嬷嬷王嬷嬷指挥四司六局的人,看着她们务必尽快拟出菜单子,明儿一早去将该采买的都采买齐;命李嬷嬷去物色擅作京菜的外庖厨房;陈嬷嬷则负责领着下人洒扫屋子庭院,清理出库里的幔帐屏风、桌椅器皿等备用。其余几个二等管事媳妇亦各有差事。
黛玉在一旁看着贾敏事无巨细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禁暗自佩服,再次暗叹,古代女人可真是不容易!
待一应事宜都交代下去后,贾敏便招呼黛玉坐到榻上,娘儿两个就着榻上的小几,一个掰着指头算要宴请宾客的名单,一个飞快走笔写下,不多一会儿便已拟好了大半名单。——若非有后被奶子抱过来的墨玉在一旁不时小捣蛋一番,娘儿两个的进度还会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