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一面接过雪雁递上的热帕子与她擦手,一面笑道:“回姑娘,巳时二刻了。”
“巳时二刻了?”——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十点多了。黛玉一听便忍不住跳了起来,道:“怎么不早点子唤我起来呢?”又问,“老爷与太太这会子在那里?”
一旁梅香忙回道:“老爷与太太这会子也正睡觉呢,因此奴婢们才没有早早唤醒姑娘的。”
黛玉一听,便知下面儿胤禛这会子必定情况不差,不然如海与贾敏便是再累,只怕亦是没有心情睡下的,心下立时松懈下来,道:“既是如此,进出说话都小声儿些,别吵着老爷与太太。”
众人忙都点头应了。又听黛玉道:“厨房里有什么吃的?肚子有几分饿了。”
王嬷嬷忙道:“回姑娘,有杏仁香蓉、水晶蒸饺、豌豆黄与金丝烧卖四样点心,再有酱瓜丝、五香大头菜、笋丝等几样小菜儿并碧梗粥,一直煨在炉子上,这会子正热着呢,我让人送点来姑娘先垫垫?”
黛玉沉吟了片刻,道:“只送一碟水晶蒸饺与酱瓜丝笋丝两样小菜并碧梗粥来,也就罢了。”忙有雪雁春纤两个答应着去了。
一时二人送了指定的餐点来,黛玉坐到桌前,就着酱瓜丝笋丝吃了半碗碧梗粥并三四个蒸饺,便说饱了,命人撤下剩余的东西,又漱了口,方缓缓行至船舷上消食去。
沿着船舷绕了几圈儿,如海与贾敏的屋子犹鸦雀无声的,黛玉百无聊赖,有心想回屋与丫头们玩笑一回罢,又恐声音大扰了如海夫妇睡觉;回去睡觉罢,才起来没多久,这会子根本没有睡意,且睡多了对身体也并无好处。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到,或许自己可以去下面船舱瞧瞧胤禛去?心动不如行动,几乎是刚一生出这个念头,她的双脚已不由自主的迈向了船侧的梯部处。
后面王嬷嬷等人见状,忙要跟着,却被黛玉摆手止住,笑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呢,且先去吃罢,不必管我了,我走走便来。”
众人知道黛玉素来都是说一不二、极有主意的,闻言也不再坚持,只瞧着她下了楼梯后,便各自散了。
放眼望去,第一层船舱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十分安静,以致黛玉竟恍惚觉得,自己能听得见船下淙淙的水流声,心里更是攸地生出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来。
她信步行至这一层船舱惟一的厢房前,轻轻推开了门。就见靠窗的榻上,少年胤禛仍安详的睡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使得他全身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里。
几步行至榻前,黛玉执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发现他脉象虽不若常人那般有力,胜在十分平稳,不由心下一松,他的伤口并没有感染发炎继而引起发烧,看来当很快便可以醒转过来,也就是说,再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可以送他离开扬州了?
“吱—嘎—”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了黛玉的思考,她忙回头看去,却见是林管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瞧得她在里面,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原来是姑娘在呢,老奴方才还疑惑,明明走之前是关好了门的,怎么回来时门却是虚掩着的了。”
黛玉点点头,笑道:“这一宿可真是辛苦你了,林伯。”又指着榻上的胤禛问,“老爷太太多早晚离开的?之后他的情况可一直稳定?华大夫这会子安置在那里?”
林管家忙几步上前将手上的盆子安放到了当中的桌子上,方笑道:“姑娘言重了,这都是老奴该做的,何来辛苦之说?老爷太太是五更天回屋去歇下的,之后公子除过偶尔说几句胡话儿以外,尚算稳定;至于华大夫,老奴已奉老爷之命,将其安置在了老奴的厢房里,这会子只怕也正歇息呢。”
见林管家已将凡事打点得妥妥当当,黛玉不由赞许一笑,道:“你老办事儿向来妥帖,老爷太太都赞不绝口呢。”又见他眼下青黑一圈儿,想着他也是将五十的人了,而今晚只怕还得他寸步不离的照顾胤禛,实在不宜太过操劳,因说道:“林伯你守了一宿,这会子必定也累了,且先回屋梳洗一番,再好生睡上一觉罢,这里有我守着即可。”
林管家闻言,先还再四不肯,说:“岂有让姑娘受累的理儿?老奴虽年纪大了,托姑娘的福,身子一向倒还康健,熬上三五个日夜,还问题不大,姑娘只管放心罢。”,架不住黛玉似嗔似怒的一再催促,只得交代了一句:“老奴稍事歇息,很快回来”,方告罪去了。
余下黛玉依照他临走时的交代,拧了一张热帕子与胤禛擦拭了额头与脸颊后,便费力搬了一张椅子放到榻前,单手托腮,任思绪天马行空的遨游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shen吟传入耳里,让正胡思乱想的黛玉蓦地回过了神来,抬眼一望,就见榻上一直很安静的胤禛这会子却睡得极不安稳,满头冷汗的胡乱扭动着身子不说,嘴里还剧烈的喘着粗气念念有词。
黛玉以为他是要什么东西,忙俯身听去,却听他断断续续的道:“……皇额娘,禛儿想您,您不要离开禛儿啊……”
短短一句话十几个字,却听得黛玉心里酸楚不已,对眼前的少年也攸地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来,就算是未来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雍正大帝又如何,渴望母爱、渴望被爱的心,还不是与当年未到这里来之前的她这个普通人是一样的!只不过上天待她实在不薄,到底还是赐给了她如海与贾敏这对父母,让她有机会一圆当年的夙愿。
正暗自嗟叹之际,又听胤禛忽然拔高了声音哭道:“额娘,您放心,禛儿一定会为当年您的冤屈讨回公道,让那人血债血偿,以告祭您于九泉之下的……”他一面咬牙切齿的说着,一面还大力捶打着两侧的床榻,扭曲的面孔更是迅速笼上了一层浓浓的戾气,较之方才的脆弱模样,堪称判若两人。
黛玉正思忖难道他口中的“皇额娘”、“额娘”并非一个人?又糊涂于他所谓的要为他额娘“血债血偿”,纳罕他的生母德妃这会子不正好好的待在宫里?冷不防却听得他大力捶床,唬了一大跳,急忙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状况,犹豫着要不要去叫人了。
不想他却忽然又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要比之前更轻几分,若非他额上还有未及干涸的汗珠,黛玉甚至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黛玉缓缓立起身子,行至桌前,就着桌上盆里早已凉了的水拧了一帕子,复又行至榻上,踮起脚尖,轻轻与胤禛擦拭起额角的汗来。
这一擦拭,黛玉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她赫然发现,胤禛的身体热得怕人,脸色亦潮红得有几分不正常,显然是发烧了。她不由暗骂起自己太大意来,竟会以为他之所以脸红,纯粹是因为方才在梦里太过激动的缘故;同时快速探上了他的脉搏。
他的脉象已不复先前她刚来时那般平稳,不独微弱了几分,且还十分紊乱,呼吸亦较之方才急促了几分,心律更是急促得吓人,分明是破伤风的前兆!
黛玉只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跳得这般快过,虽然破伤风在二十一世纪根本算不得什么大病,然以清朝的医疗水平来看,它就几乎等同于绝症;而她又是学中医的,根本不了解破伤风的具体治法,这可如何是好啊?果真让胤禛死在了他们家的船上,即便康熙帝大发慈悲不诛林氏一门九族,如海与贾敏只怕亦会被愧疚所压死!
不行,她必须赶紧找他们想法子去,所谓“三个臭皮匠,赛个诸葛亮”,何况如海与贾敏还不是“臭皮匠”,而是双双心智过人,她相信他们一定能想出好法子的。
黛玉慌慌张张爬上第二层船舱,喘息着跑至如海与贾敏屋外,正要叩门,冷不防却见门被拉开,夕颜夕陌两个分别捧着热水与青盐手巾等盥洗之物出来了。瞧得黛玉站在门外,忙都笑道:“才太太还念着呢,可巧儿姑娘就来了,且快进去罢。”说罢侧身让过。
顾不得与二人寒暄,黛玉一头便进了屋子,因见夕雾夕欢两个还在,忙命二人退下后,方急声道:“爹爹娘亲不好了,四阿哥发热了,瞧着情况很不好呢,咱们可该怎么样?”
如海与贾敏正纳罕黛玉缘何这般慌张,跑得满头的汗,闻言都唬了一大跳。还是如海先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且不要慌张,华大夫还在船上呢,他医术高妙,且待他瞧过再作定夺亦不迟,我这就亲自请他去。”又命贾敏,“令人准备车轿,预备随时回城,城里抓药到底便宜些;再着人快马去将就近几个州府的名医都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