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两个正说着,如海裹着淡淡的寒气和酒香进来了,一进来便叹道:“今儿个可真真是把我累坏了!”
贾敏忙起身迎了上前,笑道:“外院的客人只会比内院多,不会比内院少,我们娘儿两个都累成这样儿了,何况你一个?”服侍着他去了净室更衣盥洗,黛玉遂趁机告辞了。
回到自己屋里,黛玉更衣梳洗毕,唤了雪雁上前,悄悄儿吩咐道:“明儿你设法去那拉府打听打听步月姐姐现下怎么样了,只让春纤领着小丫头们服侍即可。”雪雁忙点头应了,服侍她睡下不提。
次日起来,虽则已没有什么客人了,贾敏仍是很忙,各执事人要来回事,外庖厨房的账目要结算,家里的一些贵重器皿要入库,内院外院都要大扫除……黛玉自然要在一旁帮忙,是以一直忙到掌灯时分在上房用过饭后,方回了自己屋里。
一回屋雪雁便迎了上来,趁着去净室服侍她更衣盥洗的空档,悄悄说道:“那拉府门口静悄悄的,奴婢好容易买通他们二门上的一个婆子,去内院唤了那拉小姐身边的紫箫姐姐出来,方打听到那拉小姐些微消息,说是那拉夫人为了防止她作傻事,连日来都将她留在自己屋里亲自照顾,一应事宜皆不假丫头下人们之手,所以紫箫姐姐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拉小姐她每天几乎不吃什么东西,也不开口说话,情况不是很好……”
一席话说得黛玉心里沉甸甸的,暗自思忖着过几日是不是回了贾敏,去探望一下那拉。步月?
黛玉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便因请贾敏吃年酒的人家实在太多,且大多连她一并邀请了的,贾敏为以后她要主持中馈计,亦有心带她去应酬,所以一连七八日,她都未能得闲。好容易消停下来,早已元宵将近,她又要协助贾敏打理元宵家宴,一样不能得空。
忙忙碌碌中,忽又有德妃宫中的执事大太监奉了德妃之命来传旨,说是请黛玉于元宵节当晚去永寿宫领宴。
黛玉与贾敏一脸诧异的应下,好生送了那大太监出去,便忙忙使人去唤了如海进来商议。
贾敏因纳罕道:“除夕之夜进宫领宴时,那一位虽然假意让我‘明儿可一定要时常去永寿宫走动走动’,但任谁都知道,那不过是面子话儿罢了,谁能想来她会真使人来传谕旨,且还只传玉儿一人进宫领宴呢?”声音里隐隐有几分担忧,显是想到了先前德妃欲害了黛玉性命之事,心中有所后怕。
如海虽亦经贾敏之口,知道了先前那件事,看起来倒还不那么担忧:“她既使了人大张旗鼓的来传谕旨,自然就不敢玩儿什么阴招,你们且放心罢。”又道,“过会子我便使人去将此事告知四阿哥一声,再请他进宫去问问李公公,到时候真有个什么,只要有李公公在,也不用怕。”
黛玉亦故作轻松的安慰她道:“爹爹说得对,还有李公公可以保护我呢,娘亲且不要担心,还是想想明儿我进宫时该穿什么衣衫罢。”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贾敏容色稍霁,跟着去到黛玉屋里,为她打点起明儿进宫要穿戴的衣衫首饰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胤禛接到如海使人送去的口信儿,赶到了林府来,却并不若如海贾敏那般担心,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姨父姨娘不必担心,李公公昨儿个便告诉我,皇阿玛已答应就在这几日为我指婚了,还与我道了‘恭喜’呢。所以那一位这会子传玉儿进宫领宴,只怕也有皇阿玛的意思。”说着冷冷笑了一下,“毕竟她还是我名义上的额娘,该作的面子功夫,还是要作到的。”
如海与贾敏闻言,便知康熙是要事先相相未来的儿媳妇了,心下俱是一松,但旋即又提了起来,“万一皇上见了玉儿不中意,可怎么样呢?”
胤禛自信一笑,道:“像玉儿这般出色的女子,皇阿玛看了一定会中意的。”又道,“横竖明儿是元宵佳节,我留在宫里亦不算违例,到时候一听得人来报玉儿进了永寿宫,我便找借口跟出去,之后便一直留在那里,所以姨父姨娘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夫妻两个闻言,悬着的心方彻底放了下来。
展眼已到了次日下午,早早的便有德妃打发了四个老嬷嬷并四个宫女八个太监来接黛玉。
贾敏虽深恶德妃,但既然人家都已作了初一,给足了自家和胤禛的面子,她自然不会吝惜于作十五,反正就是比演戏呢,谁还不会呢!遂亲自接见了永寿宫来的嬷嬷,命人沏了好茶来,又令周嬷嬷一人赏了两个五两重的金锞子。
适逢黛玉穿戴好了旗装旗头过来,贾敏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当着永寿宫四个老嬷嬷的面儿,好生叮嘱了黛玉一番‘进宫后要知礼守节,听嬷嬷们的话,见了娘娘,要落落大方’等语,方又说了几句场面的话儿,亲自陪着几个老嬷嬷到了仪门外,送了黛玉上车。
一路上那四个老嬷嬷都沉默无语,黛玉与随侍的雪雁春纤自然也不会先开口说话,只是巍然不动的坐着,马车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压抑。
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人低声在说着什么,黛玉以为到了,暗自舒了一口气,再要让她跟那四尊“活牌位”那般大眼瞪小眼下去,她非得憋死不可!
未料马车停了片刻,却复又动了起来,黛玉不由暗自哀叹,敢情儿还没到呢!因不着痕迹看了两旁的雪雁春纤一眼,就见她二人亦是一脸紧张的样子,如坐针毡。
所幸马车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再次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老嬷嬷便撩起车帘,向外面道:“我们是永寿宫的,奉了德妃娘娘谕旨出宫办事。”一面亮了亮腰牌。
便有两个侍卫推开了原本只是微微敞着的宫门,马车应声驶了进去,停在了一扇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
早有一名穿着打扮一看便知在永寿宫地位不低的执事嬷嬷,领着几个穿着水红色衣衫,作一色打扮的宫女殷勤的迎了上来,甩着手帕子屈膝向黛玉行礼,“奴婢是德妃娘娘跟前儿的安嬷嬷,见过林小姐。”
黛玉就着雪雁春纤的手下了车,客气的冲几人笑了笑,“嬷嬷与姑姑姐姐们客气了。”雪雁已适时拿了荷包出来一一打赏。
众人笑吟吟的接了荷包谢了黛玉的赏,打头的安嬷嬷便笑道:“娘娘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让奴婢服侍小姐去见驾罢。”
又命身后两名宫女,“跟小姐来的两位姑娘也辛苦了,你们好生带了她们下去吃茶罢。”
竟然不让自己的贴身丫头跟进去服侍!黛玉心里忽然就浮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但这会子已是“箭在弦上”,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于是朝雪雁春纤使了个眼色,命二人:“既是如此,你们就跟了二位姑姑下去罢,可千万要多听二位姑姑的话,不要东张西望,省得失了礼数。”
二人忙屈膝应了。
黛玉便虚扶着安嬷嬷的手,上了垂花门的台阶。
眼见一行人就要走到台阶的尽头,黛玉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差点儿就要摔到台阶下面去。唬得安嬷嬷忙一把搀住,微颤着声音道:“林小姐,您没事儿罢?”
黛玉容颜苍白,呼吸急促,一看便知惊魂未定,但仍强笑着说道:“不碍事儿的,只因我打小儿身体便弱,最是熬不得夜,连日来偏又熬了几宿,有几分头晕;兼之我初次穿旗装和花盆底儿鞋,还不适应,所以才会……,倒是让嬷嬷看笑话儿了。”
安嬷嬷忙笑道:“小姐言重了,奴婢岂敢?”又小心翼翼的问,“我瞧小姐的脸色有些个不好,要不要过会子回了娘娘,请了太医来瞧瞧?”
黛玉忙摆手笑道:“很不必麻烦了,我带了丸药的,只要觉着头晕时含上一粒在嘴里,便可无事了。”看着雪雁等人慢慢儿离去的背影,一脸的不好意思,“……偏生药放在我的丫鬟身上了,可否请嬷嬷使人唤了她们回来,将药给我?”
安嬷嬷也怕她出事,到时候在德妃和胤祯面前不好交代,闻言忙不迭应了,使了一个宫女去将雪雁一行唤回来。
黛玉便道:“将药包给我罢,过会子我要吃时也便宜。”
雪雁怔了一下,会过意来,忙自怀里掏了一个荷包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奉于黛玉。黛玉反手接住,食指却飞快在她的手心写了个“李”字,方接了荷包在手,当着安嬷嬷等人的面儿打开,捻了一粒小丸药放入口中,展眼气色便已好了不少。
安嬷嬷就不着痕迹舒了一口气,命方才那两个宫女好生款待雪雁春纤后,方服侍着黛玉,穿过垂花门,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