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良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后堂算上个月铺子的收支账目。见宝良一脸神神叨叨的,他又是纳罕又是好笑,问他有什么事,宝良却不肯说,只说黛玉有要紧事找他,拉着他上了马车便命车夫出发。
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却是“四贝勒府”四个烫金的大字,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便明白过来黛玉是要将他引荐给四贝勒爷了。他的心立时激动得怦怦直跳,对未来也更有信心了。
及至到雪雁出来给他行了个礼,引着他往里走时,他的心情还十分激动,但至少表面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持重。
进得屋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黛玉的笑脸和纳福,“薛二哥哥来了。”
薛蝌忙不迭还了全礼,“林姑娘客气了。”如今林家已是在旗人家,所以他不能再向以前那般跟黛玉客气的兄妹相称了。
黛玉点头笑了笑,指着邬思道道:“邬先生你已熟识了,我就不多介绍了,倒是这一位,”看向侧身歪在床上的胤禛,“今儿个你可得好生见见……”
不待黛玉把话说完,薛蝌已就地拜下,“草民薛蝌,见过四贝勒爷,四贝勒爷吉祥!”却是决口不提皇家薛家的名号。
黛玉便知他是真恨不能摆脱薛家的名号,甚至摆脱与薛家的一切关联了,因拿征询的眼神看向胤禛。
胤禛向她微微颔了颔首,方沉声命薛蝌,“抬起头来,给爷瞧瞧。”既然黛玉和邬思道都那般推崇眼前之人,他自然要亲自看看,好生识别识别才是。
薛蝌闻得耳边传来一个如珠玉般莹润,却也如珠玉般冷清的声音,便知是胤禛开口了,因忙应声抬起了头。就见头顶的床榻上,正歪着一个明明只穿了一身简单中衣,那一身的尊贵却似从骨子里渗出来,让人不敢逼视的俊朗男子,他不由从心里发出一声赞叹,果然不愧是皇子贵胄,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方能配得起黛玉那一身的空灵飘逸!
见薛蝌只是用景仰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而不像其他那些人看见自己时不是一脸的畏惧,便是一脸的谄媚,胤禛心里不由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来,因命他:“起来说话罢。”
“谢贝勒爷。”薛蝌不卑不亢道了谢,方缓缓站起身来。
胤禛便有意无意的问起他都读过些什么书,平日里有什么消遣等闲话儿来。
黛玉见状,知道他是欲好好儿了解了解薛蝌了,正想着要以何为由避出去,省得自己在,胤禛要顾及她的情面,有些话不好说。冷不防就见邬思道冲她使了个“出去”的眼色,显然他也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生恐自己在,影响了胤禛的判断,遂笑向胤禛道:“你就与薛二哥哥好生说道说道罢,整好我也有话要与邬先生说,就不打扰你们了。”
胤禛会意,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黛玉与邬思道便一前一后出去了。
去到外间,因一时没有其他事做,黛玉遂与邬思道说起闲话儿来:“……依先生看,什么买卖最赚钱?”
邬思道黑眸微眯,“当然是盐。事关国计民生而且其利甚巨,若是能拿下两淮的盐营权,不出十年,富可敌国。”顿了一顿,略微有几分迟疑,“……只是,那可是大清国的半条命脉,即便我们能凑到足够多的银子,四爷只怕也未必肯挖大清江山的墙角。”
黛玉点头微笑:“先生真的很了解四哥。但只盐路利大弊大,各个关口盘根错节,就是皇上去了,也不一定管得了,谁又有那个能力能独占了去?依我说,咱们只要有小半条路子,尽可足矣。再就是咱们只要从头至尾都规规矩矩,不占百姓的便宜,也不占朝廷的便宜,想来四哥也未必会反对。”
闻言邬思道不由来了兴致:“老爷当年可是作过扬州巡盐御史的,在两淮一带有的是人脉,黑白两道大多买老爷的账,若是咱们拿下小半条淮扬线,还真是既惠国又惠民还惠己的好事儿呢!”说着暗自筹谋起来。
黛玉见状,点头微笑不语。只要邬思道上了心,事情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了。因见邬思道想得入神,她遂轻手轻脚避了出去,以免打扰了他的思绪。
待黛玉与雪雁春纤去园子里逛了一圈儿回来后,邬思道已不在方才的外间。她正纳罕他去了那里,隐约就闻得他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她遂上前叩了叩门,很快便传出了胤禛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果见邬思道正坐在床前与胤禛说话,薛蝌却不知到那里去了,黛玉因问道:“薛二公子那里去了?”
胤禛道:“我让小盛子带他下去了。”
邬思道趁胤禛不注意时,微微与黛玉点了点头,示意他已大略说服胤禛了,又问他:“方才所提之事,未知四爷意下如何?”
“好是好,”胤禛眉头微蹙沉吟道,“只是咱们上那里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全权打理此事去?兹事体大,可容不得丝毫差池。”
邬思道向外一努嘴,“那位薛公子,可不正是最佳人选?”
黛玉闻言,忍不住插嘴道:“方才先生不还说他‘终究年纪还轻了一些,只怕遇事不老练,最好能先磨练几年。’?怎么这会子倒敢把这般重要的任务交托于他?”
邬思道淡淡一笑,道:“他虽年轻,性子却沉稳,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最重要的是,是张生面孔,可以掩人耳目。再者,这可是四爷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无论如何,他都会竭尽全力办好的,所以,这个任务,是非他莫属啊!”
胤禛抿唇思忖了片刻,方道:“也罢,当是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此番就使了他去罢。”又问黛玉,“先前我们算的现在府里还有多少可供流动的银子?”
黛玉想了一下,道:“一共有四十多万两。”这还是包括了当初胤禛分府时康熙一并赏下的“钱程”二十三万两的。——亦即除府邸以外,分府时用于置办家具、陈设等物事的银子,依大清祖制,此项款子为二十三万银子。不然四贝勒府帐房能流动的银子,便只有二十万两左右。
“虽然只是小半条淮扬线,没有八十到一百万两银子,只怕下不来,这可就难了!”邬思道思忖了片刻,摇头叹道。
胤禛忽然道:“若是将我名下的庄园都卖了,应该能凑够八十万两罢?”
“四爷名下有庄园十九座,别说全部卖了,就是卖上两三座,也尽够了。”邬思道先前曾打理过胤禛名下的产业,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只爷的庄园都是御赐的,内务府和宗人府都有案卷可查,只怕不好擅卖,也没有人敢接手。”
一席话说得胤禛沉默起来。黛玉亦跟着沉默了,凑不来银子,他们筹谋得再好,也只能是白搭。
眼见胤禛的眉头越锁越紧,黛玉心下满满都是不忍,她才说过一定要助他夺得这万里江山的,可是这才刚刚开始,他们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
她不由想到了自家的帐房,不知道经过先前买庄子铺子后,还余下了多少银子?可是,即便他们家帐房还有银子,她也不能找如海贾敏去开这个口啊,林家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呢,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给了胤禛去投入到这一场“豪赌”中,赢了倒还罢了,万一是输了,可该怎么样呢?
一旁邬思道见她一脸的挣扎,若有所思,因说道:“四爷大病初愈,不宜操劳,明儿再议此事亦不迟,我也好先去探探薛公子的口气,他若不肯去,即便凑够了银子,咱们也须另找人选,一样得从长计议不是?”
胤禛与黛玉一想,他说得也确实有理,遂点头应了,由黛玉送了他至门口。
不想次日晚间,便有邬思道与如海贾敏联袂而来,且还带来了四十万两的银票。如海因道:“昨儿个思道家去后,便向我提起了盐营权之事,我想着即便不是为了将来计,只冲着‘惠国又惠民’这一条,咱们也该去做这件事才是,所以连夜与你姨娘清算了一下家里的账目,又设法凑了一部分,一共凑了这四十万两来,想来当足以行事了。”
贾敏亦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们以后的生计,毕竟咱们家名下有铺子也有庄子,你姨父还有俸禄,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尽可足够了,你只安心拿了这银子,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去实现你想要实现的梦想罢!”
夫妻俩各自的一席话,不止说得胤禛微红了眼圈,翕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也说得黛玉心中又酸又甜,差点儿就要掉下泪来,如海与贾敏之所以愿意这般破釜沉舟的支持胤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她罢?今生能得他们这样的父母,能得胤禛这样的知己,她真的是再无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