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先前也曾使周瑞家的去打探过,倒是知道每天申时末刻到酉时初刻,太子府的角门会热闹一阵,却因舍不得花银子打点,所以并不知道那阵子热闹乃是因太子回府。这会子既闻得宝钗这般说,只当薛家是花了大价钱,才会打探到这般有用的消息,自是不疑有他,忙满脸喜悦的道:“果真的?那我可得好好儿结识结识这位石妈妈才是。”说着掰着指头盘算起要送那位石妈妈哪些东西来。
见王夫人压根儿没有要带自己一道去的意思,宝钗心下大怒,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而是一拍额头,勾唇笑道:“差点儿忘记告诉姨妈了,那位石妈妈不是很好说话,毕竟是太子妃身边得用的人,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姨妈明儿见到她时,可千万将姿态放低一点,最好能跟她执晚辈礼,不然惹恼了她,让她到太子妃跟前儿下了话,别说咱们的路堵死了,便是大姐姐那里,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说着觑见王夫人已然变了颜色,她装作未看见,继续道:“我也知道让姨妈堂堂国公府的正经诰命夫人去那般屈就,确实是太过委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那位石妈妈是太子妃的左膀右臂呢?连太子府的阿猫阿狗尚且比咱们尊贵些呢……”
一语未了,已被王夫人忿忿的打断:“不过太子妃跟前儿一个得用些的下人罢了,什么阿物?难道倒要我堂堂诰命夫人奉承她去,还跟她执晚辈礼?须知连太子妃还比我矮了一辈呢,传了出去,明儿我也不必见人了。”
宝钗暗自冷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儿了!面上却满满都是着急,讷讷道:“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吗?谁让咱们有求于人呢?”又试探道,“……要不我陪了姨妈一块儿去,有什么姨妈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只吩咐我去说去做不就使得了?”
王夫人虽不忿于宝钗此前那番话,却也深知她说的都是事实,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譬如她跟前儿周瑞家的,不也在荣府很有几分体面,差不多的主子们尚且及不上?心下正暗自懊恼自己将话说得太满,这会子不好圆回去了,冷不防宝钗便提出了要跟自己一块儿去,不由眼前一亮,宝丫头一张巧嘴儿最是会说话了,有她去与那个石妈妈说项,还怕说动不了她?她也可以不必亲自奉承石妈妈去,省得失了身份!
因忙笑道:“宝丫头素来最是嘴巧的,有你跟了我去,还愁不能事半功倍?”
宝钗闻言,微红了脸子,“只是此等抛头露面之事,实非我等闺阁女儿所该为,还请姨妈不要笑话钗儿才是。”心中却是雀跃不已,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方能说服王夫人,倒不想这么快便如愿了!
王夫人只当宝钗是在担心明儿待她过了自家门以后,此事会被人诟病,忙笑道:“若是事情能成,我感谢你尚且来不及呢,又岂会笑话儿你?”
宝钗趁机将准备好的头面首饰和那一匣子南珠拿了出来,王夫人见状,越发喜悦了,赶着宝钗一口一个“我的儿”,又将她揽进怀里百般摩挲她,自然未注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和得意,更未想到自己让宝钗帮着自己出谋划策,简直就是一种与虎谋皮的行为!
王夫人既已与宝钗商议好要明日下午要出门,去笼络太子妃身边最得用的石妈妈,到了晚间去贾母屋里请安时,她便趁机说道:“明日我想去福安寺上香祈福,特意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连日来贾母俱因贾敏那边不理会她,即便她使了人去请贾敏也不过府来瞧她,每次只打发人回以厚礼,生恐她以后都与她这个作母亲的生分了而烦躁;兼之心里也对她有几分气,更恐家下人等背地里笑话儿她,有损她的威严,因此对凡事都很不耐烦,对王夫人的要求也懒得理会,只敷衍的说了一句:“去罢去罢去罢……”便挥手令众人都散了。
次日天还未大亮,想着自己的女儿很快就可以在太子府扬眉吐气,因而兴奋紧张得几乎一宿通不曾合眼的王夫人便起身了,精心梳妆打扮过后,又令周瑞家的备了马车,点齐了跟着出门的人,便使了人去请宝钗过来。
宝钗很快安排好一切过来了,却是一反平常朴素的妆扮,打扮得十分华丽,身着淡蓝锦缎新衣,如云的秀发挽成了随云髻,右侧横插缀着流苏的白玉兰花簪,左侧则是两支新雅的珠花,越发衬得她双颊如芙,顾盼生辉。她还一反常态的没有带贴身丫鬟莺儿过来。
王夫人乍见宝钗如此妆扮,怔了一下,方笑道:“宝丫头今儿个倒打扮得新雅。”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越看越觉得宝钗跟宝玉,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宝钗忙笑道:“只是想着今儿个咱们要去的可是堂堂太子府,万不能失了体面,给大姐姐脸上抹黑,所以才略略打扮了一下。”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王夫人没有生疑,让她重新换一身妆扮去。
侍立在一旁的周瑞家的却是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宝钗两眼,又悄悄觑王夫人,却见王夫人满脸都是喜欢和满意,到嘴的提醒的话便随之咽了回去。
因去福安寺上香不过是个幌子,去早去晚都一样,只要赶在下午申时之前去到太子府角门外即可,故王夫人并不慌张,不紧不慢用毕了早餐,又吃了一盏茶,方携了宝钗之手,被众下人簇拥着到得二门外,坐上马车,出了荣府。
贾家与福安寺也是常来常往的,贾母想着不能落了旁人‘荣国府已败落了,连香火钱都给不大起’的话柄,香火钱向来给得大方,故王夫人一行到得时,福安寺的协理主持静明师太早已亲自领着人出来迎接。
大家耳房内坐定,吃了茶,净明陪着王夫人宝钗去到正殿焚了香磕了头,又陪着她们去到后院一间偏僻的厢房歇下,便先告辞了。
待静明走后,王夫人与宝钗几乎是数着沙漏,好容易数到未时末刻,等不及了的姨甥二人连去与静明道个别都顾不得,只使了个婆子去说一声,便急匆匆坐上马车,踏上了去往太子府的路。
太子府亦即毓庆宫坐落在内廷东路,离福安寺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因此待王夫人与宝钗的马车到得太子府角门外时,已是申时二刻。
就见角门前站了十数个身着一色衣衫的人,正陪着笑脸,七嘴八舌与另一个身着不同衣衫,坐在大板凳上的人,满脸倨傲在说话儿。
王夫人便使了周瑞家的上前套近乎去。
周瑞家的虽然时常跟着王夫人出门,几时来过太子府这样尊贵的所在,单大门口那两个巨大的镀金麒麟已够晃花她的眼了,何况眼前那一溜金碧辉煌的宅子?于是便不敢上前。还是王夫人掀开车窗帘,一叠声催了她几句,她方缩手缩脚的蹭到了角门前。
“太爷们纳福。”周瑞家的蹭到角门前,又犹豫了片刻,方鼓起勇气,上前冲着众门上的人行了一礼。
那个穿着不与众人相同,当是管事的人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懒洋洋问道:“那里来的?”
周瑞家的忙赔笑道:“奴家找太子妃娘娘跟前儿的石妈妈,烦请那位太爷替我通传一声儿?”
管事便笑了起来:“就凭你这副嘴脸,也想见咱们太子妃跟前儿最有体面的石妈妈?也不先撒泡尿来照照自己,看配还是不配?”说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周瑞家的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晌方急中生智道:“因奴家主人家的大姑娘系太子爷的跟前儿人,奴家的主子先前曾与石妈妈有过一面之缘,又闻得咱们家大姑娘说石妈妈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所以今儿个特特备了厚礼上门来答谢石妈妈,还请太爷们替我通传一声罢?”说着将一个荷包塞进了管事手里。
管事掂了掂荷包,稍稍缓和了几分脸色,又问:“你说你家大姑娘系咱们太子爷的跟前儿人,倒不知是哪位主子?”满人规矩,除过嫡福晋和侧福晋,其他庶福晋格格们都是不上皇家玉牒的,在自称时一律统称“跟前儿人”,但下面的人为表尊敬,还是尊称了她们一声“主子”,故这门子有此一说。
周瑞家的暗自叫苦不迭,她家大姑娘在太子府什么名分都没有,连“姑娘”有没有挣上尚且说不好,她如何敢乱说?但见那管事只管盯着她要答案,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是太子爷跟前儿的元姑娘……”
一语未了,那管事已将荷包重重摔回了她怀里,冷笑道:“什么圆姑娘扁姑娘的,咱们太子爷跟前儿就根本没有这一号人,竟敢瞎充字号来了!”喝命众人,“还不将她扔得远远儿的,过会子太子爷便要回来了,省得惊了太子爷的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