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时半会儿间显然也无法做到平日那般淡然的面对鸳鸯,因摆手没好气的道:“罢了,你且退下罢,让琥珀几个来伺候即可。”
鸳鸯如释重负,忙福了一福,道了一声:“谢老太太。”便急急退了出去。
疾步回到自己房中,鸳鸯猛地反手扣上门,方背靠在门上,捂着嘴巴大口喘起气来。
喘息了片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不那么快了,方拖着发软的双腿,行至床前,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褥中。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想到贾母方才那寒冷的眼神和她那无情的话语,鸳鸯方才平复了几分的心跳,复又跳得擂鼓一般。虽然她早已深知贾母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慈眉善目,宽和待下,大家见了面都奉承一声‘菩萨老祖宗’,但她还是没有想到,贾母对自己最疼的亲生女儿也那般狠心,竟会眼睁睁瞧着旁人谋害了她腹中的胎儿甚至是她本人的性命去!
虽然跟在贾母身边多年,对这些豪门大户表面上美丽仁慈,实则暗地里不知道作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的太太奶奶们的真面目已了解得多了,遇上贾母今儿个这类情况,鸳鸯还是会觉得可怕,觉得接受不了。贾母当年算计其他老姨奶奶们,算计刑王二夫人,算计林家的财产也就罢了,此番可是攸关贾敏母子性命的大事,她竟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王夫人去胡搞,往重了说其实就是助纣为虐,实在是枉为人母!
如此一想,鸳鸯心里对贾敏的同情油然而生,旋即便攸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她将要此事告知贾敏去,让她趁早提防着王夫人,不让王夫人谋害了她去!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盘旋了一瞬,她便不敢再往下深想,她的主子可是老太太,他们姓金的一家都是贾府的家生子儿,他们是生是死是卖是留,全凭贾母一句话,若是事情传到了贾母耳朵里,他们一家子上下十来口子就真真是万劫不复了!
可是,不想法先提醒贾敏一下,她心里又忒过意不去,觉得良心难安。
她正想顺从本心去设法给贾敏先提个醒儿,脑子里偏又浮过了自她跟在贾母身边这些年以来,自己是怎样渐渐得到贾母信任,继而在贾府过得如何风生水起,连上下主子都待自己那般客气,比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尚且尊贵的一幕幕;接着又浮过了她的娘老子和哥哥嫂子是怎样因着她在贾母跟前儿得了宠,所以都得了好的差使,将自家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一幕幕。
她的脑子里还浮现过了以前自己未被选到贾母屋里当差时,自家在众家生子儿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的一幕幕。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正是因为她被分到了贾母屋里当差,然后一步步熬到了今天贾母跟前儿第一得用之人这一步,他们金家的命运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彻底改变的机会,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惹恼了贾母,他们家会陷入什么样的困境!
就是在这样的天人交战中,鸳鸯浑浑噩噩度过了两天。
所幸贾母许是也暂时不想看到鸳鸯,特意使了琥珀来告诉她,‘身子不舒服就好生在屋里歇几日,不必到前面儿去伺候了。’,又命众人都不许来打扰她静养,她方得以有理由躲在自己房中,不必到前面去面对她现下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贾母以及贾府其他众主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那个要设法提醒贾敏一下的念头却越发强烈了,只因这两夜她都不停的作噩梦,几次三番被吓醒,然后发现冷汗湿透了衣襟,想来是上天在惩罚她助纣为虐!
到得第三日上琥珀来瞧鸳鸯时,瞧得她面色苍白,双眼乌青,只当她是真病得不轻,忙道:“瞧姐姐的气色这般不好,只怕是真病得不轻,要不家去将养几日?老太太必定不会阻拦的。”
换做平日,鸳鸯是绝不愿意家去的,谁知道趁她不在期间,下面其他的丫头们会不会想出什么新招数来讨好贾母,取代了她的位子?但这两****心里着实挣扎得厉害,且又恍惚闻得三餐来给她送饭的小丫头子说王夫人已去过林府一次,只是未能见到贾敏,所以闻得琥珀这么说,她便立时想到了可以趁自己在家里那段时间,设法去林府给贾敏报个信儿,因忙不迭便点头同意了,“既是如此,好妹妹,就烦请你去老太太跟前儿替我说道一声罢,我这两日委实头痛得厉害,万一让老太太和众位妹妹也过了病气,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说着红了眼圈儿。
琥珀闻言,求之不得,忙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到老太太跟前儿为姐姐说项去。”说完果真扭身快速去了。
闻得琥珀来报鸳鸯病了,欲家去歇息几日,贾母只犹豫了一瞬,便点头答应了。她压根儿就未想到过鸳鸯是欲趁此机会去林府给贾敏报信,只当她是那日被她吓着真个病了,所以才会答应让她家去,毕竟整个金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她手里握着,难道还会怕他们跑了不成?她也不担心鸳鸯会将那件事泄露出去,鸳鸯若不是足够聪明伶俐,也不能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
再说琥珀见贾母答应鸳鸯家去静养后,惟恐慢了一步鸳鸯便不愿回去了,忙不迭使了个小丫头子去请内院管事娘子林之孝家的备车。
那林之孝家的闻得是鸳鸯要家去,忙瞧着人备了一辆马车,又使了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婆子跟车,不到午时,已送了鸳鸯回到家中。
鸳鸯本就无病,不过是有心事罢了,如今既见心事有可能很快就要解决了,心中便没先那么忧闷了,因此在家中歇息了一晚后,便觉身上轻省了许多。
到了第二日,她便再在家里呆不住了,因与她嫂子说想去城北瞧瞧她姐姐并小外甥。她姐姐当年蒙贾母开恩,还了身契后出嫁到了城北一户殷实人家,所以她嫂子闻言后,倒也不疑有他,只问她身体可吃得消吃不消?又问要不要她哥哥跟着去?
鸳鸯只说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事,摆手拒绝了,打发了她嫂子去当差后,方回房换了一身暗色衣衫,又找了一块儿丝巾来将大半张脸子遮住,方抄小道儿出了宁荣街。
因先前跟着贾母去过林家不止一次,故鸳鸯很快便轻车熟路找到了镇南侯府门前。
彼时黛玉正坐在贾敏屋里伺候她用早饭,一面说些笑话儿来她取乐,冷不防就见雪雁在外面探了探头,又趁贾敏不注意时,向她使了个眼色。
黛玉会意,伺候完贾敏用罢早饭,又扶着她在地上走了几圈儿消食后,方借口处理家事,出了贾敏屋里,一径去了她平日里处理家事的那几间抱厦。
果见雪雁正满脸焦急的在那里踱来踱去,一见得她进来,便忙几步迎上前,附耳说道:“那边亲家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姑娘来了,说是有急事要求见太太,我想着姑娘吩咐过的不论那边来的是谁,都不能先惊动了太太,所以先来回姑娘。”
黛玉听说,心下一动,纳罕道:“她来作什么?”又问,“那这会子人在那里?可是一个人来的?”
雪雁回道:“只她一个人,我已将人安排在二门上的小厅里了,姑娘可见是不见?”
“自然要见,你这就去领了她过来罢。”黛玉想着鸳鸯乃是贾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连原著里凤姐儿都说过‘老太太离了鸳鸯,连饭都吃不下去’,今日她却不在贾母身边伺候,而是独自来了他们家,显然事出有因。
雪雁忙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了一个容色憔悴,精神气色都不大好的女子回来,不是别个,正是鸳鸯。
鸳鸯一见得黛玉,忙欠身行礼,早被黛玉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姐姐可是外祖母身边儿的人,见了姐姐,就如同见了外祖母,岂敢受姐姐之礼?”命人搬了个锦杌过来请她坐。
早有雪雁去沏了一钟茶来,鸳鸯忙起身接过,勉强笑道:“岂敢劳烦雪雁妹妹。”说着略显局促的吃了一口茶,方在噏动了几次嘴唇后,犹犹豫豫的向黛玉道:“……实不相瞒姑娘,今儿个奴婢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当面告知姑太太,还请姑娘能让奴婢得见姑太太一面。”
黛玉笑道:“姐姐也知道我娘亲有了身孕,太医说了需要静养,因此如今一应家下事物,都是我在打理,姐姐有什么话儿,与我说也是一样的。”但凡是贾府来的人,不管是谁,那怕她对原著里的鸳鸯素来颇有好感,她也不会轻易将人带到贾敏跟前儿。
鸳鸯闻言,苦着一张脸子道:“奴婢也知道姑太太需静养,奴婢不该贸然来打扰,但只兹事体大,奴婢今儿个必须见到姑太太,还求姑娘通融一次罢。”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将事情告知贾敏,不然万一明儿传到了贾母耳朵里,知道她来过林府,即便不是她告的密,只怕贾母也会惟她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