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旋即又想到,这不是现代社会,“不孝”的罪名不可谓不重,若是她真上门指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鼻子臭骂了,不出三日,只怕镇南侯府和她林黛玉的大名,便会响彻整个京城,更甚者,会危及到胤禛!
再者,现下她并没有证据,当日王夫人虽送过一次东西来,但她其时根本未想过要将贾府的东西留在自家,转手便命人将其都扔得远远儿的了,如此一来,她便没了物证;而她又不能请了鸳鸯这个人证当面指证贾母和王夫人,后者祖上便是贾府的家生子儿,祖祖辈辈的性命自由都握在贾府主子们的手上,他们又岂能反过去连累到不顾贾母才是自己主子却悄悄儿来提醒他们要多防备贾府的鸳鸯呢?
思及此,黛玉的理智终于战胜愤怒,使得她渐渐冷静了下来,如今她已知道了贾母和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已比先前不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只能方方面面的去防备着时要好得多了,她应该往好的方面来看才是,至少,她们能有的放矢了!
不过,老是这样防着,总归不是办法,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贾母与王夫人既已起了那个心,自然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们再怎么防,也不见得就能防得住那个“万一”啊。最好还是想出个对策来她们先出击,一次就绝了贾母和王夫人的念想,更甚者,一次就让她们以后都再没有能力没有机会算计林家,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黛玉想来想去,一时间到底想不出什么能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来,不由紧蹙起了一双黛眉,连雪雁进来都未察觉。
还是一直守在屋里的春纤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要不,姑娘将此事回与老爷,请老爷帮着拿个主意?姑娘虽然聪明绝顶,老爷却更是足智多谋,管保能将事情处理得妥妥贴贴。”方无意点醒了黛玉,因忙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此事还得告知爹爹一声,请他拿主意才是。不过,千万得瞒着娘亲,不能让她听到丝毫儿风声!”
二婢忙不迭点头应了。
适逢贾敏那边的小丫头子过来请黛玉吃饭,主仆三人遂忙将此事掩过,逶迤着去了贾敏屋里。
用罢午饭,贾敏因说身上有些乏,让黛玉先领着墨玉回自己屋里玩去。黛玉忙领着墨玉去了,这里贾敏方招手唤了周嬷嬷上前,小声吩咐道:“去问问先前老太太屋里的鸳鸯过来作什么,缘何玉儿在我面前提也不提此事?”
周嬷嬷忙答应着去了,片刻回来道:“说是鸳鸯来时大姑娘只留了雪雁春纤在身边儿伺候,其他人都打发了,偏雪雁两个小蹄子口风又紧,因此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贾敏听说,微蹙起了眉头,“鸳鸯乃是老太太跟前儿得用之人,今儿个必定是老太太使她来的,缘何玉儿却一个字不肯告诉我呢?”
周嬷嬷忙笑道:“许是大姑娘忙忘了亦未可知,太太不要多想,且先歇一歇,省得过会子害乏。”说着示意李嬷嬷上前,二人一起服侍着贾敏躺下,放下帐子,方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傍晚,如海自衙门来家,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屋里看贾敏,直至见了她面色红润,气色大好后,方笑呵呵的去了净房更衣。
待他更衣梳洗出来,就见黛玉与墨玉俱已过来了,瞧得他出来,都忙起身行礼打招呼:“爹爹!”
如海笑呵呵的上前一手拉起一个女儿,先笑向黛玉道:“今儿个家里没什么事情罢?”又刮了刮墨玉的小鼻头,“今儿个没有淘气,没有闹腾你娘亲和姐姐罢?”
墨玉不依的跺了跺脚,“爹爹又取笑人家!”
满屋子人都捂嘴笑了起来,如海亦是笑个不住,便未注意到黛玉不住的向他使眼色。
然如海虽未注意到,斜靠在榻上的贾敏却是看得分明,心中不由疑惑更盛。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而是笑盈盈的问如海,“四爷今儿个怎么没来?”
如海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近日葛尔丹那边军情有些个紧张,皇上留了几位年长的阿哥在宫里议事,一直未出过养心殿,只怕是要留在宫里领宴了。”
贾敏便不再多问。
待丫头仆妇摆了饭来,父女三人便在离贾敏榻上不远的桌上用起饭来。
一时饭毕,黛玉因见自己使了几次眼色如海都未注意到,索性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的道:“爹爹,今儿个庄子上送了禀帖和帐目单子来,女儿瞧过,似有几处不妥,还得请爹爹亲自瞧瞧才好。”
如海听说,忙笑道:“既是如此,咱们爷儿俩这就小书房去罢,过会子也好早些个歇下。”说着向贾敏说了一句:“去去就回。”便负手出去了。
黛玉见状,忙吩咐周嬷嬷等人好生伺候着贾敏和墨玉,也跟着出去了。
到得小书房,黛玉便开门见山将白日里鸳鸯来过家里及她所说之事,大略学了一遍与如海知晓,末了恨恨道:“我原想着此事若只是贾二太太的主意,倒也罢了,咱们平日里只多防着她也就罢了,却不想,连贾老太太也牵涉到了其中,竟不顾骨肉之情,干起了此等助纣为虐的勾当,真真是可恶至极!”
下午黛玉又仔细回想了一遍鸳鸯的话,方明白过来贾母另一层意思,她装作不知道此事,若是事成了,反正圆了她的初衷,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事败了,横竖她也不知道此事,自然来不及阻止王夫人,她不过是犯了一个一时失察的小错儿,罪魁祸首却是王夫人,与她,与整个贾府,又有何干?也因此,黛玉才会复又怒火滔天的。
相较于黛玉的怒形于色,如海却是一脸的平静,只有眸底那森森的寒光,在说明着他是动了真怒了!
对贾府众人先前的很多过分行径,譬如贾珍贾琏等人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作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譬如贾母王夫人在他在贾敏面前摆长辈长嫂的架子倚老卖老,譬如对贾母一而再再而三有意无意好心坏心挑拨他和贾敏夫妻之间的感情,甚至贾母想为那个一无是处的孙子宝玉求娶黛玉之事,他都看在贾敏的份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他相信贾敏跟自己始终是一条心,她是能够把握好这个度,是能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却不想,贾府众人却一次比一次过分,一次比一次谋得更多,此番甚至为了他头上那个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镇南侯爵位,谋到了贾敏和他们未出世孩子的性命上,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进退两难之际,耳边已响起了如海清冷的声音:“……咱们且先装作不知道此事,待那位贾二太太再上门来送东西时,抓她一个现行,再请了顺天府尹和贾门族长及其他当家之人过来,当面儿治她以及整个贾府一个‘以下犯上’之罪,然后立了镇南侯府从此以后与宁荣二国公府恩断义绝的文书,彼此签字盖上印章,从此以后两家恩断义绝,泾渭分明,永不再来往!”
见如海想的处理法子与自己先前想的大同小异,黛玉先是一喜,——她早看不惯贾府众人,巴不得能与他们永远绝了往来了,省得那日便被他们算计了!但一想到贾敏终归是姓贾的,身上流着贾母的血,母女亲情只怕轻易割舍不下,因此又有几分犹豫,“可是……娘亲那里,又该怎么样呢?终究是娘亲的娘家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们总不能不顾忌娘亲的感受罢?”
说得如海也踌躇起来,他们父女和贾母等人在贾敏眼中,那就是手心和手背的关系,不管是手心受到伤害,还是手背受到伤害,都是会痛彻心扉的,若是让她知道他要与贾府恩断义绝,永不往来,只怕会于伤心难过之下,气坏身子,继而危及到她自己及腹中胎儿的身体罢?
父女两个皆是一筹莫展,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沉闷。
“不必考虑我了,就按你们父女想的法子办罢!”冷不防帘外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低低的声音,不是别个,正是属于贾敏特有的带着几分京城口音又带着几分江浙口音的声音。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大惊失色,黛玉已抢上几步撩开帘子,厉声道:“雪雁,太太来了,你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
雪雁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虽是姑娘屋里的人,太太却是整个镇南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实在开罪不起啊!
贾敏却道:“是我示意她不得声张的。”她穿着家常的素色衣衫,头发只随意挽了,用一枚绿雪含芳簪别着,却越发衬得她一张连日里因怀孕而稍有发福的脸子白得经络分明,毫无血色可言。
黛玉不由暗自哀叹一声,看来贾敏是将方才她与如海的对话一字不漏听了去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只能拿眼看如海,示意他赶紧设法将话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