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那人之所以那般待我,最根本的原因,却是我原就非她所生,而是当年她为了争宠,令家人软硬兼施,悄悄儿弄了我亲生额娘,亦即她的姨表妹子进宫,待侍寝时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才生下的我!她若只是对外称我是她生的,让我们母子生离也就罢了,至少我额娘现时还能活得好好儿的,她竟然还因怕将来走漏了风声,令心腹将我额娘害死,让我连额娘的模样儿尚来不及记得,便与她老人家死别了!”
胤禛一席话儿说得如海一家三口儿都唬了一大跳,半日说不出话来,还是贾敏最先回过神来,因忙颤声道:“这种事情可不是能闹着顽的,阿哥是从那里听来的,可真是不真?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晓的?”
如海亦随之回过了神来,忙一脸凝重的道:“你姨娘说得对,兹事体大,一个弄不好,阿哥便要背上‘不孝’的大罪,甚至于身败名裂,可不是能闹着顽的呀!”
惟独黛玉心下一阵恍然,因暗自忖度道,怪道胤禛梦中又是‘皇额娘’又是‘额娘’的,还说什么要让那人‘血债血偿’,敢情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在里面,所谓‘那人’,自然是德妃无疑了!旋即她又想到,雍正帝与其生母不亲之事,乃后世人人皆知的,只是没有一个人得参透其中的原因,如今听胤禛这么一说来,倒是合得上了,毕竟真正的母子之间,又那里会有隔夜仇的?然雍正与德妃之间,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母子!
可是据她所知,德妃虽一直较得康熙宠爱,但在生胤禛之前,却仅仅只是一名小小的贵人,还是在生下胤禛之后,才晋了嫔位的,当时的她,如何有力量弄一个自己的表妹进宫,又如何有力量瞒过敬事房的人,李代桃僵的送其表妹,亦即胤禛的生母去侍寝?当时的她,可是没有资格在自己寝宫侍寝,而是要由敬事房的人抬了去乾清宫侍寝的!
再者,即便她真凭借物力或财力打通了敬事房的关节,最后侍寝时,胤禛的生母可是要单独面对康熙皇帝的,以后者的精明,又岂是轻易便能糊弄得过去的?
还有一点,当时大清朝最睿智最伟大的女性孝庄皇后还在,康熙皇帝的第二任皇后钮祜禄氏也还在,其下又有其时尚为贵妃的佟佳氏与其他一众亦算得宠、位分亦较德妃高的妃嫔们在,那么多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难道竟没有一人发现德妃阴谋的?
黛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惚又听得如海稍稍拔高了声音追问道:“敢问阿哥,此事儿到底是从那里听来的?到底可靠不可靠?若是阿哥信得过咱们一家子,就请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相告,罢了咱们也好合计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她忙回过神来看向胤禛,却见他那双略显狭长的黑眸里,早已于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但他却紧咬嘴唇望了望天,将那快要成形的泪珠,生生逼了回去,方哽声道:“我就知道我若将此事说出来,毕竟没凭没据的,那人又深得皇阿玛宠爱,一多半儿是没有人会相信我的,但是我真的没有一句假话,方才的一切,都是皇额娘临终之前告诉我的,她自然是不会骗我的!”
说到激动处,他到底没忍住,有眼泪自他眼角滑落了下来,他却倔强的抬手重重的拭了去,旋即又抬头望天。这一次,他不独未能如先前那般,将眼泪硬逼回去,反而让其掉得越来越凶了,但他仍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儿的声响来。
此情此境瞧在贾敏眼里,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心疼的是胤禛虽贵为皇子贵胄,却小小年纪已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后悔的则是自己这个作姨娘的,竟会怀疑他,他可是将他们一家当作了亲人,才会将如此天大的秘密告知于他们的,他们却怀疑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因忙上前坐到床头上,一把揽了胤禛在怀,放柔声音道:“好孩子,真真委屈去了,姨娘与你姨父并非是在怀疑你的话儿,而是乍一听得如此天大的秘密,太过吃惊罢了,你快别要难过了。你放心,我与佟姐姐亲姐妹一般,她的孩儿,便是我的孩儿,以后你的事儿,自然便也是我的事儿了,我与你姨父定然会帮衬你到底的。你只说要我们作什么即可,好歹你姨父系土生土长的扬州人,总比你人生地不熟的办事儿要容易得多!”
说完已是滚下泪来,她忙用帕子拭去,一面叹息:“从京城到扬州,这一路上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真真可怜见的!”,一面拿祈求的目光望向如海,显然是希望他也明确表个态,好让胤禛早点安心。
一旁黛玉见状,忙亦手脚并用的爬上床,靠到胤禛另一侧,奶声奶气的道:“哥哥不哭,不然玉儿也要哭了。”又向如海道:“爹爹一定会帮助哥哥的,对吗?”汗,她已经越来越热衷于装小孩儿了,不过,若是能因此而获得未来皇帝的全心信任,他们家将来的日子,无疑会更安稳,她作的可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呢!
如海接收到妻子希冀的目光,又见黛玉亦是满脸的赞同,忙向她母女安抚一笑,道:“你们放心,此事我责无旁贷。”心里却在忖度,先前他以为胤禛只是私自来扬州,之后虽受了伤,却并非是为其他有心人所伤,而是自己不慎跌下山崖,掉进水里所致,倒还不必惊动皇上,只要待他伤愈后,悄悄儿使人送他回京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看来,事情分明已远远非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已牵涉到皇上的后妃与皇子们,往大了说更是牵涉到江上社稷了,看来是时候上一道密折,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禀告于皇上,请他圣裁了。
原来如海除过明面儿上是扬州的巡盐御史之外,暗地里还是专司收受、检查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只直接接受皇帝命令的机构通政司的长官“通政使”,实实在在的天子心腹,深得康熙帝的宠爱与信任。
既已决议要插手此事了,如海自然要将事情的前后细节都问个分明,因又赶着胤禛问道:“敢问阿哥,皇后娘娘当年又是从那里得知此事的?”
还有一个问题他没有问出口,那便是佟皇后既安心告诉胤禛,又为何不趁着自己尚健在,手上亦有权之时便早点子告诉,或是凭借自己之力,直接为他解决了此事便罢?她应该能想来,胤禛才十一岁,尚未分府,没有了她的庇护,便只能靠着德妃庇护,但若胤禛知道了此事,别说再去亲近德妃,不拿后者当仇人,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好的了,到时候他的日子,岂非更不好过?更可怕的是,万一胤禛太恨德妃,将此事捅了出来,又该怎么样,他羽翼未丰,如此一来岂非是自寻死路?佟皇后的心思,实在是让人费解啊!
彼时胤禛已在贾敏黛玉母女两个软言低语的抚慰下稍稍平静了下来,他原便是再聪明不过之人,方才不过是太激动太难过,才会失态的,闻得如海这般问,心下已将如海的怀疑猜中了七八分,因忙娓娓说道:“姨父误会皇额娘了,事实上,在额娘告诉我之前,我已听到了一些有关此事的蛛丝马迹。想来姨父也知道,皇额娘薨逝前,是曾缠绵于病榻数月的,只是她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业,并不许我侍疾于榻前,反而百般监督我,每日必使亲近之人接送我去上书房。”
“某一日,我因肚子有些不舒服,师傅开恩许我提前下学,因此不待额娘打发的人来接,便先一步回了储秀宫。我先回自己屋里换了衣衫,便欲去额娘寝宫请安,冷不防却在屋外,听见了额娘与她的乳母正说此事,只是一见我进来,便掩住了口还拿其他话儿来岔开,以致我只听到了少许,只是我心里却生了疑。之后我曾再四追问额娘,偏她都不肯将实情告知于我,还一再说是我听错了,让我不要乱想,没奈何,我只能将此事暂且丢开。”
“不想进了七月,额娘的病情忽然急剧恶化,至八日晚上,更是一度吐血,昏迷不醒。次日一早,皇阿玛便册了额娘为皇后,只是她早已是神志不清了。是夜,额娘忽然清醒了过来,将包括皇阿玛在内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人,一再的交代我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只管向她的娘家人求助,当他们是我的亲舅家,千万不要外道;又说好歹在最后关头为我挣了个‘嫡子’的名号,以后那怕没有了她的庇护,料想皇阿玛会高看我一眼,其他人亦不敢随意欺侮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