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姨妈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向那马婆子道:“这梅公子今年多大年纪呢?”要是将那小狐媚子配了这么一个人,不是等于让她守一辈子的活寡?那可是比死还痛苦的事呢!
马婆子忙笑道:“三公子今年二十有一,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呢,薛太太若是能得他作女婿,明儿就只管坐等着享清福罢。”
那边师妈妈见薛姨妈已然动了五六分心,心下暗喜,打算再添一把火,因怒目向那马婆子道:“都二十一岁了尚未娶妻,可见是真纨绔不成器,指不定这些年的声色犬马,早已让他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病亦未可知呢,还好意思来向我们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提亲!我们太太素来疼二小姐,势必不会将二小姐推入这样火坑的,你还是趁早死了心,早早离了我们家罢……”
话音未落,已被薛姨妈喝断,“多早晚我们家轮到你一个奴才秧子做主了?还不给我退下呢!”说完笑向马婆子,“听马娘子这么说来,梅三公子倒是堪配我们家二姑娘,且容我先看看梅公子的庚帖罢。”
马婆子大喜,忙起身几步行至她面前,便要将那大红的庚帖双手奉上。
“太太且慢,大姑娘与二姑娘素来姐妹情深,依奴婢看,此事好歹也该先支会她一声罢?”眼看薛姨妈的手就要挨上庚帖,侍立在她身后一直未发一语的莺儿却忽然开口说道。
薛姨妈经她这么一提醒,方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就因梅公子的条件实在“太好”,而一时头脑发热同意了这门亲事,险些坏了大事!因忙将手缩回来,假意捧起桌上的茶吃了一口,方及时改口说道:“我如今膝下只得这一个女儿,宝格格只得这一个妹子了,自然要好生为她挑选一个如意郎君才是,梅公子倒是好,焉知没有更好的?且容我再考虑考虑罢,朱家的师家的,你们就代我送送这马娘子罢!”
说完也不待马婆子答话儿,她已起身飞快的往后堂去了,后面莺儿与同喜见状,忙不迭跟了上去。
只余下朱妈妈与师妈妈恨得牙痒痒,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向马婆子不着痕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尽快按原计划行事后,方将她送到了薛家大门外。
到得大门外,马婆子却并不就走,而是大声叫嚷起来:“这样狠毒的嫡母,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平日里不主动与庶女说亲也就罢了,如今有人家上门提亲了,还是那样条件的人家,仍是不同意,真真是忒狠毒了,难道庶女就不叫你作娘了?”
又站到台几上,叉着腰大声说道:“我原本还不想接梅家这趟差的,他们家那个三公子,谁人不知道最是不成器的?没的白害了人家好好儿的姑娘!却不想,这个狠毒的嫡母,连这样人家都不愿意给庶女说,巴不得庶女一辈子嫁不出去,无依无靠,老死家中,一颗心真真是比锅底还要黑啊!街坊邻居们,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薛家的宅子原便不是在什么尊贵的地段,周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住着,马婆子这么一闹,自然很快便聚齐了一大堆人,个个儿都指着薛家的大门骂的骂吐唾沫的吐唾沫,‘见过狠心的嫡母,没见过这么狠心的!’、‘所以千万不能让女儿作妾啊,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多着呢。’、‘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若是能选择,谁不想从正室的肚子里爬出来?’、‘这薛家乃是皇商,说白了便是商人,果然是无奸不商啊!”……显然很多人都是早已醋妒薛家富裕,看薛家不惯的,都在趁机泄愤。
朱妈妈与师妈妈见状,对视一眼,彼此会意,方上前气势汹汹的指着马婆子骂道:“你个烂了舌头的混账婆娘知道什么,我们太太不将二姑娘许给你那个不成器的梅三公子,乃是因为我们大姑娘不日便会接了我们二姑娘进太子府,将来要作主子娘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敢在这里叫嚣,趁早滚得远远儿的罢!”
马婆子岂是省油的灯?闻言立刻扯开了嗓子反唇相讥:“难怪看不上嫁到正经人家作妻,而是想着去给太子爷作妾呢!只不知道你们二姑娘是否也有你们大姑娘那个本事去自荐枕席呢?呸,自甘下贱,果然是商人家的女儿……”
人群中轰地爆发出一阵哄笑,有那知道当初宝钗进太子府内情的人,便添油加醋的与四周不知情的人说道起来,也有人继续骂道:“……卖了一个女儿作妾犹不够,如今又想卖另一个女儿了!”
马婆子得意洋洋,张嘴就要再说,“薛家果然是好家教呢……”
一语未了,已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不是别个,正是薛蝌闻讯赶了来,彼时正一脸寒霜的看着马婆子。
人群中有认得薛蝌的人都叫了起来:“哎呀,这不是薛二公子吗?”、“听说他是薛二姑娘的胞兄呢,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只可惜没能托生在嫡母肚里啊”……旋即便在薛蝌冰刀一般的目光中,渐渐都住了口,安静下来。
台几上薛蝌方收回目光,冷冷的问朱妈妈:“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什么提亲?谁来提亲了?我怎么实现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朱妈妈讪笑了一下,方嗫嚅道:“回二公子,是梅家使了人来求娶二姑娘,太太因闻得人说梅三公子不成器,所以不肯将二小姐许与他家,他家的媒婆恼羞成怒,便在门口浑说起来,二公子还是快请进屋罢,没的白污了您的耳朵,这里就交由奴婢们来处理就好……”
薛蝌却并不进去,而是又冷冷问道:“那你方才说的大姐姐不日便会接了二妹妹进太子府又是怎么一回子事?难道此番太太忽然间将琴妹妹接回家中,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太太可是一早就答应过我要给二妹妹寻一门好亲事的,如何今日却变了卦?必定是你们在混说,我这就找太太评理去!”说着转身大踏步进去了。
却并不去上房寻薛姨妈评理,而是绕了一圈儿,着人悄悄儿去唤了稍后跟进来的朱妈妈和师妈妈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令二人务必要尽可能多的在薛姨妈跟前儿大肆说梅三公子‘如何差劲如何不成器’、‘嫁入梅家无疑是跳火坑’等语,方径自去了宝琴屋里。
再把话说回大门外,且说人们看着薛蝌气冲冲的进去,愣了一会儿,方渐次回过神来,又议论:“果然是嫡母狠毒,竟欲背着人家的兄长将庶女送去为奴为妾!”
正议论着,又有那有心人道:“我就说嘛,以那薛二姑娘的才情品貌,又岂会这般自甘堕落,敢情儿这会子犹不知情。”
“人薛二姑娘千金小姐,岂是你能见得着的?你就吹吧!”有人随即附和道。
那人洋洋得意,“我虽然没见着,我大姑妈女儿的小姑子可是在薛府当差,自然见过那薛二姑娘,说是生得花容月貌,天仙一般,待下人也和气,只可惜被嫡母不容,打小儿便被送到城外的尼姑庵去,孤苦伶仃,好不可怜,近日方被接了回来呢!谁又能想来,她那狠心的嫡母之所以接她回来,敢情是想卖了她……”
这下人群中的议论声便更大了,朱妈妈与师妈妈装作不敌,以手遮脸忙忙避了回去,并叫门子立刻关了门。余下马婆子又叫骂了一阵,方领着跟来的人,屁股一扭一扭的去了。
人们见再没了热闹可看,又说了及句,便都散了,然后迫不及待去寻各自亲近或是交好的人,得意的讲起自己方才的见闻来。于是一传十一传百,不到天黑,周边的人十停倒有八停知道‘薛家嫡母刻薄庶子庶女,竟想推庶女入火坑于人作妾’之事了!
到了第二日,流言的传播速度似滚雪球一般,传播得越来越广,越来越远,且不知是不是以讹传讹的缘故,流言越传便越与起初的大相径庭,最后直接变成了‘太子爷仗势欺人,占了皇商薛家的嫡女作妾不算,如今竟还想强占人家尚未长成的庶女!’,当然,也有其他一些传言诸如‘说是嫡姐为固宠,想将庶妹弄进太子府去为自己分忧’之类,但都及不上前者那般广为人知。
既然是京城里十停人倒有八停都“知道了”的事情,自诩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的当朝一品宰辅索额图自然也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当即便气急败坏赶到太子府,将事情禀与了太子知晓,末了恨恨道:“前次咱们利用一丁点儿小事大作文章,狠狠挫了一场八爷的锐气,倒不想他竟这么快便寻下机会反击了。咱们得赶紧阻止他才是,不然待事情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太子爷您便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谁叫薛氏真个在您府上呢?那甭管这是不是她的想法,别人都会以为是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