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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胤禛却像是被他弄出的声响忽然惊醒了一般,忙忙拭去泪水,下榻行至他面前,一面搀他起来,一面低低道:“我也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倒让李公公见笑了。”

不待后者答话儿,他又自顾说道:“实不相瞒李公公,我又何尝不时刻记挂着皇阿玛,时刻想着回宫去?但那样的事放到任何人身上,一时半会儿亦是接受不了的罢,我又岂能例外?我现在是既惦记皇阿玛,又害怕面对他老人家,因此才会迟迟不说回宫的话的,还请公公千万多体谅啊!”说着眼圈儿越发红了。

李德全打小儿便伺候康熙,情分不比旁人,与跟康熙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姐,亦即以后的佟皇后亦是惯熟的,故平日里对胤禛的关注便要比其他阿哥略微多一些,这会子又闻得他这番大有推心置腹之意的话,更是平生出几分怜惜来,不自觉便多说了几句。

“阿哥千万不要怨皇上,当年的事,老奴亦是知道一二的,也不能怪皇上。那几年,正是‘削藩之战’最关键的时期,皇上每日里处理军国大事,都要忙乱到三更以后方能歇下;同时还要安抚后宫中其他譬如科尔沁、喀尔喀、准噶尔等部送来的妃嫔娘娘们,累得一时认错了人,也是有的,毕竟姨表姊妹一般都生得有几分神似。及至到皇上忙过那一阵儿,慢慢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时,那一位已生下了六阿哥。”

“偏生六阿哥出生后不久,便被一位来自科尔沁部的娘娘因妒毒害,皇上碍于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缘故,更碍于其时正与叛军作战,若惩治了那位娘娘,只怕会惹得其父兄不满,乃至腹背受敌。如此一来,皇上便觉得对那一位有所亏欠,不忍惩治了。再后来,那一位又先后生下了皇七女皇九女,皇上自然更不忍再责罚她,说不得只能让阿哥受委屈了!”

李德全后面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胤禛已经听不见了,他满脑子“嗡嗡”作响,心里的悲愤几乎快要压得他不能呼吸!那个女人受了委屈还有皇阿玛觉得亏欠,可是他的额娘呢?他的额娘不独受了亲情的背叛,甚至连性命都赔上了,却亦只能含恨九泉,母子永不得见!

一刹那间,他几乎快要忍不住叫出声来:“说什么不忍惩治,不过还是贪恋那个蛇蝎女人的美色,不过还是心疼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女们罢了!说什么只能让我‘受委屈’,果真明白我的委屈,又为何不替我替我额娘伸冤,难道我就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了吗?”

但他终究克制住了,其代价则是他衣袖下的指甲已深嵌进了肉里。林姨父说得对,自己现下根本就还没有那个能力与那个女人抗衡,惟一能依靠的皇阿玛却又宠信那个女人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小儿子,自己除了先积存力量,除了尽可能的让自己在皇阿玛面前说得上话,除了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确实别无他法。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变得足够强大了,要报仇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么一想,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些,也能较为平静的听李德全继续呱噪了:“其实皇上心里真的很疼四阿哥,一旦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便立时下旨将阿哥养到了皇后娘娘名下,以期阿哥能在娘娘的照顾庇护下,健康快乐的长大。还请阿哥瞧在皇后娘娘的份儿上,千万不要对皇上有所怨恨才是!”

显然他是瞧见了方才胤禛脸上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愤,才会再次恳请他不要怨恨康熙的。

胤禛闻言却是心里一惊,自己果然还是情绪太外露了,怪道皇阿玛先前要斥责他“喜怒不定”呢,因忙低头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抬头满脸悲戚的说道:“李公公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丝毫儿怨恨皇阿玛的意思,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个难受罢了,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又低低道,“其实我心里不独不怨皇阿玛,连德妃娘娘,我也是不怨的,当年的事,想来当是你情我愿的,不然一个大活人,又岂是其他人轻易便能逼迫她作自己不情愿作之事的?若不然,我亦不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两下里一抵消,我又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说着见李德全脸上三分怀疑但更多的却是欣慰,胤禛情知自己提要求的最佳时机来了,因话锋一转,问道:“想来公公也知道在皇额娘薨逝之前,德妃娘娘曾不止一次回过皇阿玛,说要将她的娘家侄女儿指与我,便是嫡福晋不配作,作个侧福晋却是绰绰有余的之事罢?实不相瞒公公,我心里虽然已经不怨德妃娘娘了,但要让我日夜面对她的娘家侄女儿,我还是会觉得难受。因此在回京之前,我想求皇阿玛答应我一件事,那便是将林大人的千金指与我作嫡福晋,将来分府以后,包括皇阿玛在内,任何人亦不得插手我府里后院之事!”

他说前半段话时,李德全还满脸的认同,及至到他说出后半段话时,后者便再也认同不起来了,摇头苦口婆心的道:“老奴跟阿哥说句心里话,阿哥要求皇上不指德娘娘的娘家侄女儿与您倒不难,要求皇上将林大人的千金指与您作嫡福晋,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说句不好听的,林家虽系书香世家,满门清贵,林大人虽得皇上信任,林姑娘亦是神仙一般的人品,但终究是汉人,要作皇阿哥的岳家,却是远远不够分量的,阿哥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罢,省得皇上听了心里不自在!”

李德全说一句,胤禛的脸色便冷一分,待他终于说完时,后者的脸亦彻底冷了下去,直冻得他几乎都快忍不住打哆嗦了。

又听胤禛冷冷道:“我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换了其他人遇上如此机会,要封赏要爵位甚至其他更过分的要求只怕亦提出来了,我不过是提了这么一个根本无伤大雅的要求,李公公便说皇阿玛听了会不自在,难道,皇阿玛说的对我有所歉疚,想要尽可能的补偿我的话,都是作不得数的吗?”

若是换做平时,换做其他阿哥说了这样的话,李德全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且转身便会将其说的话一字不落学与康熙知道,他所需要忠心的人,从来便只有康熙一人而已。

但他心里明白,此事确是他的主子对胤禛不起,果真他照原话回与了康熙,这父子二人之间的嫌隙,恐怕只会越来越深。他与康熙虽名为主奴,实则堪比亲人,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亲人伤心?说不得只能由他来从中斡旋,以期能将事情处理得双方都满意了,他的主子已经过得太累,他不能再让他更累了!

因此他又无比诚挚的说道:“连日来老奴待在林府,对林大人一家亦算得上是颇为了解了,平心而论,单以林姑娘的人品才貌,是绝对堪配阿哥您的,因此老奴方才甚至都未想过要劝阿哥娶她为侧福晋,惟恐玷污了她神仙一样的品格儿。但是阿哥也知道,别说是您,就连皇上,亦是不能随心所欲册封自己喜爱的女子,而要顾及到其他女子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的。”

“老奴方才倒是得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若阿哥真看重林姑娘,倒不如只求皇上暂不与您指婚,假说待您遇上自己真正中意的姑娘再去求皇上不迟,先为自个儿争取到几年的自由时间,横竖林姑娘年纪还小呢;然后想法子让林大人立几个不大不小的功,说动皇上抬了林家的籍,再去求皇上指婚,只怕就会一求便成了,未知您意下如何呢?”

对李德全这个康熙身边的第一人,宫里上至妃嫔皇子下至宫女太监,对他都是有一定了解甚至更多的时候是巴结奉承的;然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对上不卑不亢,对下不作威作福的,永远只忠于康熙一人的,胤禛几时看见过他替康熙以外的第二个人这般劳心劳心的出主意?

他不缺荣华、不缺权势,短期内亦从他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去,那么,他这般费心的替他筹划,就极有可能是在单纯的为他好了!一刹那间,他心底忽然就有了几分感动,也能较为冷静较为客观的来想他的劝告和提议了。

是啊,他怎么就忘记林家属汉军旗的了呢?便是再得皇阿玛宠信,再被皇阿玛授予何等有权的肥缺,亦是汉人,“满汉不通婚”可是祖制,违背了是要严惩的,万一他真一意孤行去求了皇阿玛,林家极有可能就会被连累治罪了!思及此,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对李德全的感激,亦更深了几分。

再一想,即便皇阿玛发了慈悲,不忍让他失望,不治林家的罪,而是将黛玉指给他作侧福晋,那也是他害了黛玉呀!——显然李德全所说的法子,是目下最佳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