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夫人听说,便忙上前笑道:“求还求不来姑老爷姑太太一家子住下呢,又岂会说什么?”
王夫人亦上前亲热的向贾敏道:“一家子亲戚骨肉,正是要团聚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过日子才好呢,姑太太就不要客气了。”又道,“姑太太未出阁时住的屋子老太太还一直给留着呢,要不就住了那里,整好那里屋子阔朗,离老太太的屋子也近。”
如海昨儿夜里已再四叮嘱过贾敏,切不可松口说要住进贾府的,一来林家跟进京的下人众多,房舍不好安排不说,每日的吃穿用度便是一项不小的开支,按数算给贾府罢,只怕贾母会不高兴,不给罢,又恐贾府的当家人不高兴;二来则是如海要会同僚,若是住进贾府,人来客往的也不方便,且还要防着贾府某些有心人打着他的名号为非作歹,坏了他的名声。
贾敏亦非那愚钝之人,不过一细想,便知如海的顾虑都有道理,已慎重答应过他,因此这会子闻得贾母再四挽留,仍是毫不动摇,笑道:“我们并非住的客栈或是驿馆,而是住的早已着人进京置好的房舍,色色都是齐全的,就在离府里不远的荷花里,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平日里要往来,亦是极便宜的,母亲只管放心罢。”说着悄悄儿与贾母使眼色。
贾母会意,明白女儿女婿必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又想着以后女儿一家是要定居京城的了,自己什么时候想见她了,都是极便宜的,较之以前一个在扬州,一个在京城,经年亦不能得见一面已是好得太多,自己也该知足了!遂点头道:“罢了,就依你罢,但只缺人或是缺什么东西了,千万记得使人回府来取,不然我可不依的。”
贾敏笑嘻嘻的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只怕明儿我真使人回来取时母亲压箱底儿的好东西时,母亲又该后悔今日把话说得太早了!”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趁着众人说笑的空档,凤姐儿已伶俐的吩咐下人备了席面送来,就摆在了荣喜堂的正厅。于是贾母与贾敏黛玉一席,刑王二夫人一席,三春姊妹又一席,李纨凤姐儿则虚设坐位,并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
黛玉见席上满满都是贾敏素日爱吃之菜,贾母还不停与她夹菜,直把她面前的碗碟都堆得满满的方罢手,又满脸慈爱满足的看着她吃,不由自心底对贾母生出几分好感来,不管将来会如何,至少眼下贾母是真疼她,将她看作眼珠子一般珍贵的!
觥筹交错之间,众人正吃得热闹,就有婆子进来道:“回老太太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引着姑老爷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贾敏听说,禁不住嗔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会子来,必定是知道母亲屋里有好东西吃呢!”
贾母却是十分喜悦,一叠声的命人快请进来,又命人添碗碟杯箸。刑王二夫人领着纨凤妯娌几步回避到了里间去,余下黛玉与三春三个小辈儿则忙站了起来,肃手立在原地。
就见贾赦与贾政一左一右簇拥着如海,不疾不徐行了进来。
当年贾母便十分中意如海,不论是样貌人品,还是才学家世,不然亦不会将掌上明珠贾敏许配于他了,如今举目一望,见如海仍一如先时那般俊朗,只微微发了一点福,瞧着倒更有官老爷的气度了,不由越发喜欢,因此不待如海拜下,她已一叠声的命贾赦贾政:“还不搀起姑老爷来?”
如海却仍坚持行完了礼,方笑道:“岳母的气色还是一如当年的好,实在是咱们作儿女的福气。”
说得贾母乐呵呵的,命他下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方关切的问道:“可用过饭了?”又问贾敏,“你老爷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菜?我好立时吩咐厨房做去。”
贾敏随便捡几样如海素日爱吃的说了,丫头们便轻手轻脚的退下,各自忙活儿去了。
如海便笑道:“今儿个我可有口福了。”
贾敏趁势上前见过二位兄长,又令黛玉与舅舅见了礼,道过谢收了二人的见面礼。
待丫头上了茶后,贾母便问如海:“已经去吏部报过到了?吏部怎么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陛见皇上?”
“……让等消息呢。”如海淡淡带过,一面捡些沿途所见所闻的风土人情来说。他本就声音醇厚,口才又极佳,端的是说得声情并茂,渐渐满屋子上下人等都听住了,直至丫头们上菜后,他方止住,众人却都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一时用毕饭吃过茶,贾政便起身向贾母道:“回老太太,珍儿琏儿等家中子侄们还等着拜见姑老爷,儿子就先带姑老爷出去了,您看好是不好?”
贾母点点头,道:“是该让他们拜见拜见姑老爷,以后他们要倚仗习学姑老爷的地方,可还多着呢。”说完又恍然道,“怪道我总觉着今儿少了什么,敢情是宝玉去了学里,不在跟前儿之故,方才我竟一直未想得起。今儿个可是他姑父姑母远道而来的大喜之日,歇息半日又有何妨?况他姑父的学问,可是咱们整个大清朝都数得着的,得他提点几句,岂不比在学里苦学的强?”命贾政立时打发人接他去,又再四叮嘱,“你也看见了,这是我的主意,你可不许为难了他。”
贾政原想说“男儿当志在四方,岂能儿女情长”,但见老母亲一脸的坚持,话到嘴边也只能咽下,改口道:“儿子知道了,这就打发人接去。”
一旁黛玉听到这里,禁不住暗自苦笑起来,方才她还一直庆幸今儿个真是好运气,可以不必看见贾宝玉,却不想,她的好运气这么快就到了头。只是不知道,已经因为她的到来而发生了轻微变化,譬如贾敏还健在的红楼,会不会仍如原著那般,发生贾宝玉摔玉之事呢?待会儿她可一定要多注意,省得触了这个霉头!
趁着去接贾宝玉的空档,贾母命众人都散了,又命人好生带了三春及黛玉下去玩耍,迟些再过来后,便拉了贾敏进卧室,遣散了众伺候之人,娘儿两个说起体己话来。
说了一会儿话,贾母因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先前你来信时曾恍惚说过,你老爷这些年并没有房里人?那当年我给你那张方子,你可是已经毁了?”
贾敏怔了一下,方面色微红的点头道:“老爷待我情深意重,从未生过二心,我想着那张方子也派不上用场,且亦见不得光,万一被老爷发现,反倒不好,因此早早便亲手毁了。母亲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了?”当年她嫁到扬州去后,几年间肚子都没有动静,不久贾母便命人借送东西之名,给她送了一张吃了能令女子绝育的方子去,只是很快便被她毁掉了罢了。
“你呀,都作母亲的人了,还是这般的不开窍!”贾母爱怜的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老爷能二十年如一日的待你,确实算好的了!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焉知他以后还能像现在这般一心一意待你的?京城到底不比扬州,诱惑更多,他的官又做得一日胜一日的大,只怕愿意上赶着倒贴的人家亦不在少数,到时候你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其他女人先得了儿子罢?好歹也该留着那方子,才能有备无患嘛。”
见女儿被自己说得脸色发白,贾母又不忍起来,忙笑道:“你也不必着忙,这不过只是我一点子居安思危的想法罢了,你老爷瞧着也不像那样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至今跟前也无半个人了。”心里却在暗自思忖,女儿打小便心善,真要让她做那样的事儿,只怕她无论如何做不出来,倒不如那一日找机会寻了她那几个陪房来,将事情交代与她们,以防万一!
贾敏听说,方心下稍安,勉强笑道:“母亲也不必为我操心,我信得过海哥,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话虽如此,膝下无子终究是她的心头伤,因此心下大不愉快,以致其后一直都心不在焉的。
贾母瞧在眼里,后悔不来,暗骂自己何苦一见面便捡女儿的伤心事来说,白弄得女儿这般不开心?果真要说,亦该过些日子再提不迟呀,真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当下母女两个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就闻得外面一个声音道:“回老太太,宝玉接回来了。”
贾母脸上方复又有了喜色,向贾敏道:“你还未见过宝玉,不知道这孩子多招人疼,生得得人意儿不说,见了人礼数时常比大人行出来的还要不错,使人见了由不得不怜他爱他,过会子你瞧了,必定也爱他。”
贾敏是早已自贾母时常打发去扬州的人口中知道自己这个名唤“宝玉”的侄儿的,也知道贾母爱他甚于爱自己的眼珠子,这会子自然不好拂母亲的意,忙笑道:“既是如此,母亲这就带女儿瞧瞧他去罢。”说着搀起贾母,娘儿两个一道往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