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夫人就问起贾敏可好来?又问前次大理寺卿家的宴席她缘何未去?
黛玉一面有礼的回答着,一面却暗自叫起苦来,瞧那拉夫人的样子,压根儿没有要让她见那拉。步月的意思,那她可怎么才能将胤祀的信送到后者手里呢?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便见一身粉紫便装的那拉。步月冲了进来,满脸喜色的向黛玉道:“林妹妹可是瞧我来的?”
见她原本圆润俏丽的脸庞已消瘦憔悴得脱了形儿,黛玉不由一阵心酸,忙笑道:“前次姐姐在我家时,曾说过喜欢梅香打的珞子和兰香绣的手绢儿,因此我今儿个特意与姐姐送了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请示夫人,姐姐便来了,敢情儿姐姐竟是知道有礼物上门,一刻也等不得了?”一面不着痕迹的拿眼觑那拉夫人,就见后者先是蹙了一下眉头,但很快便舒展开来,想是相信了她的这番说辞,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听那拉。步月略带哀求的说道:“额娘,连日来我都呆在房里作针线女工,闷也闷死了,好容易今儿个林妹妹来,您就别问那些个场面话儿了,让我带林妹妹回我房里,自在说会子话罢?”
那拉夫人听说,半晌没有说话儿。
一旁那拉。步月的两位嫂子忙笑着打圆场道:“林姑娘难得来一回,妹妹自然有许多体己话儿要与她说,额娘就让她们小姊妹一起淘去罢,我们陪额娘说话儿也是一样的。”
当着黛玉的面儿,那拉夫人到底说不出那拒绝之话来,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步月你就领了林姑娘去你屋里坐坐罢。”又转头命侍立在她身侧的一个妇人,“步月屋里都是些小丫头子,毛手毛脚的,只怕伺候不好,你且跟了去伺候。”
黛玉便知这是在暗示那妇人要多注意她与那拉。步月的一举一动了,心下虽不悦,却亦能理解那拉夫人一片为母之心,遂上前与她行了个礼,便随着那拉。步月一块退了出去。
余下那拉夫人盯着晃动的门帘儿看了许久,方叹了一口气,疲惫的闭上眼睛,说道:“步月那丫头,到究那一日才能明白我的苦心?”
她的大儿媳忙示意下人们都退了出去,方上前一面与她揉着太阳穴,一面小声说道:“妹妹到底还小呢,再过上二三年,必定能明白额娘苦心的。”
二儿媳听说,犹豫了一下,方嗫嚅道:“……依媳妇说,八阿哥虽生母出身卑微,不被皇上爱重,到底亦是皇子贵胄,妹妹若是真能嫁了他,亦不失为一桩好姻缘,额娘缘何就是这般的反对此事呢?”
那拉夫人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良贵人虽出身卑微,八阿哥却是实实在在的皇阿哥,将来一个亲王是绝对跑不了的,咱们家什么身份,岂敢嫌弃他?问题是你们妹妹将来是要参加选秀的,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被皇上选中纳入后宫可怎么办?即便未能被皇上选中,万一被指与了其他阿哥又怎么办?紫禁城就那么大,到时她该以什么身份去与八阿哥相处?万一被有心人翻出了这段旧事,他们又该怎么办?”
二儿媳才嫁入那拉府不久,在家又是娇娇女一个,涉世未深,闻言犹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继续小声辩道,“……便是妹妹真要参加选秀,让八阿哥去求求皇上也就罢了,皇上应该不会不答应……”
一语未了,已被觑见那拉夫人脸色越发不好看了的大儿媳打断,“弟妹,额娘自有额娘的考虑,你我才能活了多大,那里就能如额娘考虑得那般周全了?且少说两句罢!”她方低下了头去,不敢再说。屋子里一时是片声皆无。
半晌,那拉夫人方疲惫的开了口,“八阿哥与步月乃同年所生,只不过八阿哥系年头,而步月系年尾生的罢了,待步月到年纪参加选秀时,他却还不到指婚的年纪,良贵人又位卑力微,如何去与皇上开这个口?只怕反会惹得皇上厌恶步月狐媚子,到时步月的后半辈子,可就真真是完了……”
“撇开这些且先不说,如今八阿哥与宜妃娘娘娘家的柳遥格格走得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宜妃娘娘向来护短,郭络罗家又尊贵势大,且飞扬跋扈惯了,咱们如何惹得他们?”
“……就是因此三点,额娘才会百般阻挠他二人来往,连带对很有可能与他二人传了信的林姑娘亦不喜的?”这下不止大儿媳,便是天真迟钝如二儿媳,亦明白过来那拉夫人的苦心了,妯娌二人如那拉夫人一般,也跟着发起愁来……
这边厢那拉夫人婆媳三个忧心的了不得,那边厢那拉。步月却是为黛玉的到来而高兴不已,等不及回到自己院中,便命丫头婆子们远远跟着,拉了黛玉要说悄悄话儿。还是黛玉想着后面儿还有那拉夫人打发来的那个心腹婆子,恐其生疑,以眼神止住了她,她方将到嘴的话暂且咽了回去,有意与黛玉说起闲话来。
两人说着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拉。步月的院子。那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院子,开着两扇黑漆门,进门一个蔷薇花架,架下摆着石桌石杌,三间正房掩映在其后,红瓦绿柱,柱上刻有很精致的彩绘,正门上挂着一副茜纱红的软帘,左右则各是几间厢房,属于典型的京城宅院布局。
早有两个丫头上前挑起了帘子,那拉。步月遂携黛玉进了屋子。
屋子十分敞亮,摆的家具也十分名贵,黛玉却无心欣赏,只大略看了一遍,便悄悄儿与那拉。步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
那拉。步月会意,待丫头奉了茶来后,便淡淡的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屋子里的丫鬟媳妇忙都屈膝行礼,鱼贯退了出去,惟独那位那拉夫人打发来的嬷嬷纹丝不动,笑道:“林姑娘乃是贵客,只怕姑娘招呼不周,奴婢留下,预备姑娘们要茶要水也方便。”
若是放在平时,那拉。步月是无论如何不会对这个妇人大小声儿的,毕竟系她母亲身边得用之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但连日来她是真的压抑得够苦了,好容易盼来一个黛玉可以说说心里话儿,偏这妇人还不让她如愿,她自是满心的不悦,因冷笑道:“鄂妈妈这话儿是说我不懂待客之道呢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妈妈不要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屋子,不是太太的屋子,由不得妈妈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鄂妈妈登时便闹了个大红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黛玉则早已低下了头专心吃茶,只当未听见。
正尴尬之际,那拉。步月的奶娘自外面小跑着进来了,一进来便向那鄂妈妈赔笑道:“姑娘还小呢,姐姐别放在心上,我才命人送了六安瓜片与点心去我屋里,姐姐且与我吃钟茶去。”旋即一阵风似的卷了她出去。
这里那拉。步月方苦笑一声,向黛玉道:“家里治下无方,让妹妹看笑话儿了。”
黛玉忙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姐姐何须如此外道?”一面自袖里拿出了胤祀的信。
那拉。步月正为鄂妈妈的失礼于黛玉而自责与郁郁,冷不防却见黛玉递了一封信至自己面前,她不由一怔,却是很快明白过来,脸上便飞快浮上了一抹喜色,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满满的气恨与恼怒,“……他不是有新欢了吗,还理我作什么?劳烦妹妹将这信还与他去。”显然对那个谣言,亦是有所耳闻了,才会如是说的。
黛玉明白她这不过系赌气之语,遂有意打趣儿她道:“他是谁,谁是他啊?怎么我还没有说这是谁写与姐姐的信,姐姐便未卜先知了?”说着见她红了脸,她方又正色道:“我知道姐姐心里有疙瘩,但判人死刑前,总也得给人一个申辩的机会不是?时间紧急,姐姐还是先瞧过信后再说罢。”
那拉。步月心里虽生胤祀的气,终究是一心记挂着他的,那里能真不看他好容易才设法托人送到自己面前的信?因只是忸怩了片刻,便在黛玉戏谑的目光中拆开信,飞快的看起来。
黛玉估摸着胤祀信中的内容必定是在向她解释他与郭络罗。柳遥间之事并向她表白自己的真心,亦猜到她瞧过之后,不论是喜是悲,一多半是要哭的,自己在场,只怕她会难为情,遂借口要参观她的卧房,有心避至了内室里去。
内室布置得比外室犹要华丽几分,尤其靠窗梨花木做的大几上摆的一盆玉石作的盆景与一盆紫水晶作的盆景更是价值不菲,由此不难看出那拉。步月在这个家里,确是受尽万千宠爱的。
看完这些,黛玉的目光移到了墙上挂的字画上,见其多系历代名家之作,不由大感兴趣,一时看住了,连那拉。步月掀帘进来了都不知道,还是后者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方回过了神来,因忙笑道:“姐姐已经看完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