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娘儿两个又依偎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儿,便已回到了荷花里。
待稍后如海回来时,已快三更天了,一家子上下都累坏了,也顾不得自家再守岁,草草洗漱毕,便歇下了。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黛玉已被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吵醒。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她并不急于起身,而是思忖起该如何将昨晚上的事情说与胤禛听来。
许是大内的金疮药确实药性强,这才不过一个晚上,她已觉得手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不刻意去想,她甚至已忘记自己的手受了伤。但是,胤禛虽从未明说过有多在乎她,她却是知道他有多在乎她的,譬如上次,胤祯不过是言语上对她有所不敬,他已是那般震怒,最后还不顾她的劝阻,硬是想法惩戒了胤祯方罢。
此番之事,更又比上次严重,她实在不敢保证一旦他知晓后,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去。郭络罗。柳遥在身份上是比不过胤禛,可是她背后的宜妃和安亲王府却不可小觑,远非德妃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所能比拟,胤禛若真惩戒了郭络罗。柳遥,只怕后患无穷啊!
可是,她又不能不告诉胤禛此事,提醒他要趁早提防,可真是麻烦呀!
因着此事,整个上午黛玉都是心不在焉的,回答贾敏的问题时,也常常是驴唇不对马嘴的,惹得她频频问怎么了?还是她用‘昨儿夜里未休息好,且又有点后怕’作借口,方胡乱遮掩了过去。
用罢午饭后,胤禛却不请自来了,还带来了许多吃的用的玩的,说有一部分是太后今儿个赏下的,另一部分则是他名下庄子上前两日送来的,只因他前几日忙着公务,所以未能抽空送来罢了。
贾敏谢过了他,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便命黛玉带他去小书房吃茶。黛玉虽还未想好如何与胤禛说昨夜之事,亦只能依言带了他下去。
待丫头上了茶后,黛玉犹豫了一下,索性将昨夜之事悉数说了一遍与胤禛听,末了又道:“……你可千万不要看我受了伤,就想法明里暗里惩罚郭络罗。柳遥去,好歹她是宜妃的侄女,安亲王的外孙女,真要惩罚了她,咱们只怕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去,何必去作这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呢?有那个时间,还不如仔细排查一下身边的人,看看那些个有可能是内奸,趁早处置了呢!”
出乎她意料的是,胤禛闻言后除过心疼,却不独没有震怒,反而十分平静的赞同她道:“你说的有理,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一个人若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辖制不好信不过了,还谈什么其他?至于那个女人,现下我虽动她不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会让她为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代价的!”
见黛玉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微翘了翘嘴角,“这几个月在户部办差,见惯了各式各样之人,见惯了千奇百怪之事,若还像以前那般浮躁,可就真真是白过了这几个月了!”
黛玉听说,方暗自舒了一口气,又说起胤祀之事来。
且说黛玉闻得胤禛说经过这几个月在户部的磨练,他早已不若昔日那般浮躁,明白他是真的不会私下去找郭络罗。柳遥的麻烦后,方暗自舒了一口气,与他说起胤祀的事情来,“……若是你的身边没有内奸,必定就是他的身边有了内奸,甚至有可能你们两个的身边都有内奸,要不要提醒提醒他,也好让他趁早清理门户?”
胤禛若有所思,片刻方道:“告诉他也未尝不可,不过不能经由咱们之口,焉知明儿时过境迁,他不会用此事反过来对咱们不利的?且容我想想该由谁去告诉他最合适。”他今日能为了与那拉。步月的将来去奉承一向对他生母打压得最厉害的宜妃,谁能保证明日他不会为了打压自己,拿此事去与宜妃告密的?他虽不怕宜妃,“枕边风”的厉害,却不得不防。
黛玉虽未想到胤禛的顾虑,却亦明白他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遂不再追问,拿话来岔开道:“原想着好容易昨儿个有机会,可以一览皇宫这个天下最尊贵地方的庐山真面目,偏又因着要同其余诰命夫人们一块儿进去,一路上都只顾低头看路,什么都未能瞧见。”语气间倒是真有几分遗憾。
胤禛闻言,淡笑道:“年年皆是如此,已形成旧例了,不然人人都自己进去,还不得乱了套?你若真想赏玩一番,明儿有机会了,我再带你去也就罢了。”
“你既然知道这是旧例,昨儿个缘何还使了小李子守在西华门外,说是要带我和娘亲进去?”黛玉听说,心里一动,忙不迭追问道。
胤禛却是一脸的纳罕:“我并不曾使过小李子去带你和姨娘进去啊?”话音未落,已攸地明白过来其中的机锋,禁不住便铁青了脸,“看来小李子就是那个内奸了!”
黛玉亦已明白过来,禁不住一阵后怕,“必是宜妃听了郭络罗。柳遥的挑唆,一来便设了个陷阱等着我们母女跳下去,到时轻易便可以治我们一个‘私闯禁宫’之罪,连带的还可以将你也拉下水。不想娘亲却顾念若是咱们搞特殊化,会被有心人传得很难听,婉拒了他,仍是同的其他诰命一块儿进去,于是方有了后面在正殿时的找茬儿之事!”
这么一想,心中对郭络罗。柳遥仅有的一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之人”的同情,亦彻底化作了深深的厌恶,维护自己的爱情并没有错,但她错就错在不该这般狠毒的欲置人于死地,难道她就未想过,若是让胤祀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只怕下下辈子也不可能爱上她了吗?
思忖间,就听得胤禛道:“郭络罗家的人,素来以心胸狭小、睚眦必报著称,只怕此事还得告知姨父一声,让他趁早提防着的好,不然明儿被他们使了绊子,可就糟了。”显是从小生活在皇宫内院,眼界要开阔一些,考虑事情明显要比黛玉周全几分。
黛玉一想,将事情告诉如海贾敏虽有可能会被骂,也有可能会让他们后怕不已,但总比他们毫无防备,将来被使了绊子的好,遂点头道:“那我这就请爹爹去,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
如海很快来了,闻得黛玉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与他听之后,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黛玉与胤禛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慌了,不知道如海是什么意思。
良久,他方淡淡说道:“四阿哥,你可知道皇上在索相和明相之间的党派斗争中,持的是什么态度?你可知道皇上那般看重张英张大人,缘何却不拜他为相?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要在承德修建避暑山庄,难道仅仅是为了避暑吗?你可又知道皇上心中真正信任的人有谁,真正不信任的人又有谁?”
他连珠带炮似的提问,提的个个问题都是胤禛或一知半解或一点不知的,个个问题都不是三言两语所能答得上来的,以致胤禛竟被他问得背脊发寒,脑中混乱,半日说不出话来。
胤禛答不上话来,黛玉也未好得了那里去,也是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听如海道,“宜妃与郭络罗家固然不怀好意,但若事情真个发生了,最关键的,却是皇上的态度,四阿哥你虽身为皇上的儿子,却不能单纯的拿皇上当阿玛看,更多的时候,你要拿他当大清的一国之主,当大清的主宰来看!而皇上呢,虽然有一颗愿作慈父的心,在对待自己的儿女时,或多或少都不可避免要带上几分君王对臣下的心态,很多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有时候他一个想不转,便想得复杂了!”
见胤禛与黛玉都一副不甚明了自己话的样子,他稍稍缓和了脸色,道:“今日之事,若非你们告诉我,我如何得知?以后的日子,又如何会去想着防备安亲王府和郭络罗家?而四阿哥你呢,你毕竟年纪还轻,更多的是拿皇上当父亲看,很多时候猜不透他的心思,若是我们能事先彼此交换一下意见……”
“我明白了,”话未说完,已被胤禛打断,“姨父的意思,是要我们有什么事儿,都不要瞒着您和姨娘,要与您们有商有量的来,方能将主动权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黛玉亦会过意来,满脸的愧色,“爹爹教诲的是,都是玉儿不懂事,考虑事情太过片面。”不得不承认,如海才是真正的政治家,而她和胤禛,一个打小儿受的教育不同,另一个到底年纪还轻,阅历还浅,考虑事情,确实还差得远!
如海越发缓和了脸色:“当然,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很多事情,更是处理比远胜过同龄人几倍,只是我们若能有商有量,事情便会更完美,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