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安慰胤祥,“十三哥不要与四哥一般见识,他是真个气糊涂了,不然也不会说这些糊涂话,你不看别的,只看素日他待你的情分,且担待他这一遭儿罢?”
说完见胤祥面色已有所松动,忙又说胤禛:“四哥也真是,有些话就不该瞒着十三哥,原是亲若一人的骨肉兄弟,你怕他知道多了反对他不好,难道他就不满心欲与你分忧的?也是十三哥胸襟开阔,敬你爱你,要换作我受了你那样重话,只怕早气得半死,继而与你生分了!你还不与他陪个不是去呢?”
话音刚落,胤禛尚未开口,胤祥倒先几步上前,对着胤禛鞠了一躬,饱含感情的说道:“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四哥教导我,原是为我好,我以后一定尽力做到至善至美,还请四哥不要再生我气了!”
一席话,不止说得胤禛越发心酸后悔不来,就连黛玉,亦是微湿了眼眶。胤祥实在太纯善,太懂得体贴人心了,明明是胤禛的错,明明是他受了委屈,他却仍将一应过失都揽到自己身上去,分明是从来不知道‘不依不饶’为何物的宽和之人。一个打小儿便生活在皇宫那个尔虞我诈之地的人,却还能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实在是太难得;而胤禛能得他不离不弃的追随一生,亦实在是太有福气!
正自喟叹之际,就听得胤禛满怀歉疚的声音响起:“……是四哥一时气极糊涂,才会迁怒十三弟,让你白受了委屈的,四哥这就与你陪不是……”
却是等不及弯下腰,已被胤祥忙忙拦住了,“四哥这是作什么,您是长兄,教导我原是该的,您这不是安了心要折杀我吗?”
黛玉见状,忙亦在一旁笑着帮腔道:“这世上那有哥哥不说弟弟的?四哥既已知道自己错了,也就罢了,何须再要弄得这般慎重,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你兄弟两个生分了呢。”趁机劝了二人坐下,又至外间唤人沏了新茶来后,方商量胤禛,“十三哥与四哥原便亲若一人,依我说,有些事四哥大可不必瞒他,指不定他知情后,日后反能为四哥拿拿主意什么的也未可知道。”
胤禛一想,胤祥原比黛玉年长几月,又是男子,且素来聪敏,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连黛玉尚且觉着过分的保护对她来说反是看轻,何况他呢,总不能让他一直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罢?遂点点头,将当日自己如何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如何在悲愤交集之下去了扬州,又如何蒙如海一家救起等事儿,并德妃先前的恶性及此番要害黛玉的真正原因都悉数说道了一遍,末了恨恨道:“如今你知道我缘何待那毒妇一直那般淡漠,又缘何与十四弟不若一奶同胞的兄弟那般亲近了罢?”
胤祥如何能想来这其中竟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渊源?较之方才冷不丁儿的被胤禛说了一通重话犹要吃惊,竟是张口结舌,大半日都未能回过神来!
还是黛玉与他续了一杯新茶,上前递与他时,稍稍提高音量唤了他一声“十三哥”,他方回过了神来,但明显还因方才的震惊而有几分神思恍惚,以致连话都抖不利索:“这这这……,实在太让人想……想像不到了……”
“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回答他的是胤禛的一声冷哼,“你只需看她平日里如何待我,就不难想像得到了!”
胤祥经他这么一说,方仔细回想起往日德妃与胤禛相处时的情形来。却是不回想不知道,一回想方发现,德妃与胤禛之间的相处模式,确是太过不像一对血脉相连的母子,而是疏离冷漠得就像是一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尤其是近几年来,德妃待胤禛别说赶不上胤祯,从来都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母子间的亲昵就像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般;就连待他这个根本不是他亲生,亦不曾养在她名下,只随着胤禛唤了她一声‘额娘’的儿子,亦是差得远。每次他去永寿宫请安,德妃待他好歹还能有几分亲昵,而一旦有胤禛在,她便从头到尾只有一种表情,那便是得体的微笑,嘴上亦只有一套套话儿,生生让整个永寿宫都笼上了一层疏离冷淡的气氛。饶是这样还不算,每次娘娘们但凡一聚会,德妃总会有意无意带出几句自己儿子不孝,只知道摆脸色与自己瞧的苦恼与无奈。——这世上那有这样对自己儿子不宽容、蓄意败坏自己儿子名声的母亲?!
先时他还不明白,只当是因胤禛打小儿养在佟皇后名下,母子之间不甚亲厚也是有的,却未想过这其中还有这样一个缘故。待再回想起往日德妃待自己的亲热时,便觉着有几分虚假和做作了,那样一个心狠手毒的女人,那样一个只因自己儿子看上了人家姑娘,“匹夫无罪,怀璧其玉”,便想要了人家姑娘性命的女人,又岂会拿真心待他一个不相干外人的?
思忖间,又听得胤禛冷笑道:“……我还没有找她去算当日的旧账,她倒好,又招惹起我来,还将主意打到了玉儿头上,真当我的面人儿了不成?我这就进宫将她的恶性都告知于皇阿玛去!”抬脚便要出门。
慌得黛玉忙一把拉住,摇头道,“人证无证都没有,四哥你便是将事情告知了皇上,皇上只怕亦是不信的,指不定反过来说你借机报复,何苦来呢?倒不如想其他法子扳回一城的好!”宁婆子虽然认得那给她毒药授意她下毒的人是出自德妃的娘家,但事情真闹开了,那两个妇人也可以咬死不承认啊;再者,即便二人都承认了,亦只能说明事情与德妃娘家脱不了干系,德妃完全可以来个一推到底,最后他们仍旧奈何不了她,还极有可能将康熙对胤禛的那一份愧疚之心,都打消个七七八八。这种不能将敌人打得彻底没有还手之力,还极有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他们可不能做!
胤祥显然已明白过来了黛玉的顾虑,忙亦劝道:“林妹妹说得对,人证物证都没有,四哥你要如何取信于皇阿玛呢?额、德妃娘娘可是身居深宫之人,完全可以将事情来个一推到底,到时候又该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还能收买得动她的娘家人来指证她不成?”
说得胤禛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方低低叹道:“你们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太过激愤,太想早点让那个毒妇受到应有的惩罚,太想早点发泄他那积压多年的滔天恨意罢了!
只是,如今的他,却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方才我恍惚听得十三哥说十四爷说‘最爱的女人永远会是我’?”良久,还是黛玉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姑且不论他这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又能保持多久,至少眼下他对我,应当还是有几分兴趣的,那么,若是被他知晓了他一心爱戴又答应了一定会为他娶到我的额娘当面答应他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便要置我于死地,他们母子之间,又会不会由此而生出嫌隙来呢?”
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是处于叛逆期之时,胤祯又是打小被德妃凤凰蛋一般捧大的,只怕最是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的。他对她未必就是真个喜欢,不过只是受不得自己看上的人或东西到不了手罢了,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竟这般出尔反尔,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不顺他的心意,埋怨乃至于生出嫌隙都是极有可能有的,如今他们还没有能力彻底扳倒德妃,但要离间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还是做得到的!
一席话说得胤禛表情复杂,胤祥却是拊掌道:“十四弟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我敢说他只要知情后,一定会对德妃娘娘心生嫌隙的!”又自告奋勇,“此事就交由我去办罢,我保证将他的激愤煽动到最高点!”德妃与胤祯待他虽还不差,但四哥却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四哥的仇人,自然也是他的仇人,只要能帮到四哥,他责无旁贷!
黛玉点头坏坏一笑,道:“如此就有劳十三哥了,可千万记得将我的病情说得严重一点,甚至几度都几乎未能救得回来。再有就是,千万告诉他,你是无意听到此事的,四哥得知你知情后,还再四叮嘱你不得告诉其他任何一个人,以免伤了母子兄弟之间的和气。”如此一来,若是胤祯知道胤禛身世的事,此举便可以麻痹他,反以为胤禛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若是胤祯不知道,则会以为胤禛心胸开阔,外冷心热,顾念骨肉亲情,再反观德妃,却是那般的心狠手辣,越发疏远她。
二人正自说得起兴,冷不防就听得胤禛沉声道:“要离间他们母子,甚至于让他们母子反目成仇,都有的是其他法子,为何一定要用这个?我不同意,此事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