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又与黛玉介绍宝钗和宝琴,“这是你宝姐姐,琴妹妹。”
薛宝钗较之她母亲薛姨妈可就沉着得多了,见了黛玉不独没有丝毫怨色,反而一脸的亲热,“早就不止一次听姨妈说起姑太太家的大姑娘生得神仙一般品貌,今日一见妹妹,方知姨妈所言有虚,妹妹岂止是神仙一般品貌,依我说,连神仙都多有不及!”
说得黛玉暗自嗤笑不已,王夫人会夸她?她不咒她就是好的了,这薛宝钗也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因此说出的话也是十分的冷淡疏离,“薛姑娘谬赞了。”旋即便不再理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她身侧的宝琴身上。
早在看原著时,黛玉便十分仰慕宝琴的美貌才情;待到了这个轻易不让女子出大门的时代后,更是深羡后者能跟着父亲到处游历,天下的名山大川十停倒走了有五六停,最远甚至连真真国都去过。如今好容易见着了本尊,自是十分好奇,因此微抬眼镜,善意的打量起她来。
却见她虽生得漂亮,眉宇间却分明有几分胆怯羞弱,举止间亦有几分局促拘谨,较之黛玉想象中的宝琴,明显少了几分顾盼神飞,一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样子。黛玉心里便有了几分疑惑,这真是那个被后世人称作“红楼第一完人”的宝琴吗?
那宝琴感受到黛玉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带着善意,心中一暖,忙亦羞羞怯怯的回了她一个和善的微笑,衬得她整个人霎时明亮了几分。黛玉见状,不由多了几分喜欢,因上前拉了她的手,小声与之说起话来。
宝钗在一旁看着,不由绞了绞手里的帕子。王夫人与薛姨妈亦是变了颜色。
此情此境,坐在上首罗汉床上的贾母尽收眼底,因向宝琴招了招手,笑道:“这孩子倒是生得好模样儿,且过来挨着我坐。”又问鸳鸯,“叫什么来着?方才我一时没记住。”
宝琴见贾母招手,不敢怠慢,飞快觑了一眼薛姨妈,见她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后,方乖巧的走了过去。却是不敢上床,只在脚踏上斜签着身子坐了。贾母的笑意便越发浓了,向薛姨妈赞道:“真真是个知礼守节的好孩子!”
薛姨妈只得勉强一笑,道:“老太太谬赞了,她年小,不过是教引嬷嬷们教得好罢了。”手指却是死死地绞着帕子,指关都泛着青白。一旁宝钗低垂着头,面色亦是极为难看,深恨贾母与黛玉“有眼不识金镶玉”,都去抬举起那个庶出的狐媚子来!
黛玉根本未往宝琴系宝钗之父小妾所生这方面想,只当她与宝钗一样,同是薛姨妈所生,只不过薛姨妈偏爱宝钗,所以才会对她没有好脸子,——因着胤禛的缘故,黛玉对待那等似德妃一般,一颗心偏得旁人都看不下去的人很是厌恶。虽然她也知道以德妃和胤禛的实际情况,彼此都很难做到和颜悦色,但好歹胤禛还顾全了大局,尊称了德妃一声‘额娘’的,平日里的请安问候亦是从来不差,不像德妃,竟已偏心到了连大局都不顾的地步,时常有意无意败坏胤禛的名声!是以连带的,黛玉对薛姨妈动不动就拿冷眼看宝琴的举动,亦越发厌恶起来。
遂有意行至贾母床上坐了,娇嗔道:“外祖母眼里现在只有琴妹妹了!”
贾母失笑,拧了拧她白嫩嫩的脸蛋儿,“你这个小醋坛子!”又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神色间是说不出的疼宠与溺爱。瞧在王夫人姊妹母女几个眼中,却是脸色僵硬,连强笑都挤不出来了。
正说着,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二奶奶,姨太太带来的土仪礼物都已下完了。薛二爷也已见过老爷并各位爷了。”
薛姨妈方回神笑道:“带了一些金陵当地的土物人情来,还请老太太千万不要笑话简薄。”
贾母点点头,问道:“怎么姨太太还有另外一位哥儿吗?”言下之意,你那独子不是三年前便被问斩了吗?
薛姨妈身子一晃,但仍强笑道:“是我们老爷跟前儿人所生的哥儿,唤作薛蝌,明儿我让他来与老太太请安。”
闻言黛玉方恍然大悟,敢情儿薛蝌与宝琴到了这里,竟是薛宝钗之父的小妾所生,怪道薛姨妈对着宝琴,没有好脸子!怪道宝琴言行举止间有几分局促拘谨,行动皆要看薛姨妈的脸色!
正说着,就有贾政使了一个婆子进来道:“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虽年轻,才学见识都不凡,颇合我意,在外住着倒不方便指点他学业了。咱们东北角上整好有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倒不如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
王夫人一听,面上一喜,暗想她正愁不知该如何说服贾母留了薛姨妈一家在自家住下呢,可巧瞌睡了就有贾政送枕头来,心里便有了几分自得,看来自己这个正房夫人在贾政眼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薛姨妈听说,亦是面上一喜:她虽与贾政这个姐夫相处得不多,却也大略了解他清高的性子,知道他素来瞧不上商家,最厌纨绔之人,却不想竟会在才见过薛蝌一面的情况下,便主动留住,可见是真喜欢薛蝌这个人。但转念一想,薛蝌再得贾政喜欢又如何,终究不是她生的,心上便涌上了几分伤感来,如果换做是她的蟠儿这般讨人喜欢,她自然是喜之不禁的……
连薛姨妈都能想来贾政之所以留薛家人住下,是真喜欢薛蝌那个人,所谓“知子莫若母”,贾母自然也能想来。她虽是满心不愿意留薛家人住下,生恐沾染上了他们的铜臭之气,降低了自家的档次,却亦不好当面驳自己儿子的面子,因点头淡淡一笑,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就请姨太太能着住下,大家亲密些。”
闻得贾母和贾政都发了话儿,王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忙指挥起凤姐儿整治酒席为薛家人接风、收看带来的礼物、使人去洒扫梨香院……等事儿来。
贾母见不得王夫人这副上蹿下跳、得意非凡的模样儿,借口方才吃了几钟酒,有些乏了,要回屋里歇中觉,命贾敏跟去服侍,连黛玉墨玉姐儿两个一并带了去;邢夫人与东府尤氏婆媳亦是借口酒沉了,各自扶着丫头去了。于是厅里便只余下了纨凤妯娌并三春几个。
这下王夫人没了顾忌,连丫头婆子来不及屏退,便开始大放厥词起来,“……妹妹只管放心住下,缺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过来取,有我在,这个家还没有谁敢委屈了你去!”言谈间好像方才那个在贾母面前唯唯诺诺,大气儿不敢出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一般。
凤姐儿听着这话不像,传到贾母耳朵里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忙使眼色示意李纨将三春姊妹带出去,又挥手令众下人都退下后,方上前压低了声音与王夫人道:“这里终究不是说话儿的地方,待回了荣喜堂,太太有多少话儿说不得?”又道,“才丫头来回席面已经得了,不如我让送到太太屋里,太太与姑妈边吃边说?我也好去梨香院瞧瞧,看还差什么东西,趁早取了来补齐,省得姑妈住进去后不便宜。”
王夫人见凤姐儿从神情到言语,都显然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虽不高兴她扫了兴,却亦明白她说的是实情,遂依言引着薛姨妈一行,回了自己的荣喜堂。
回至荣喜堂自己的地盘儿,王夫人终于彻底没了顾忌,待丫鬟们一退尽,便迫不及待的咒骂贾母道:“那个死老太婆一味偏心,只知道护着她那个狐媚子女儿,多早晚教她娘儿两个落在我的手里,她才知道我的手段呢,哼,咱们走着瞧!”
宝钗见状,不由暗自冷笑,还自称‘堂堂荣国公府的二太太’呢,言行举止与市井泼妇有何两样?面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反而笑着附和道:“老太太确是偏心了一些,但姨妈也别因此而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她还能活几年?姨妈的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得王夫人转怒为喜,道:“还是宝丫头想得长远。”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几年不见,宝丫头真真是越发出挑得好了。”又问薛姨妈,“我让妹妹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薛姨妈听说,朝着宝钗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锁一努嘴,笑道:“喏,宝丫头脖子上不正挂着呢。”
王夫人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这就好,这就好。待晚间阖府上下老少齐聚一堂,坐席赏月时,我便趁机问宝丫头‘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你就答‘自前次那个癞头和尚给了一个金锁戴着后,便已经渐渐好了,只是那和尚说了,须得捡了有玉的来配方可保一世平安’,如此一来,那死老太婆自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