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人深,繁华的城市不再喧嚣,白天为显示干练才刻意盘髻的长发此时蓬松如瀑披散脑后,一个人寂寞的凭窗远望,天幕漆黑一片,偶有几颗寒星明灭,没想到一贯张扬的我近来居然喜欢上这份夜的安静。
白天办公室里爆发的争执还在耳边回响,我白领丽人的风采,就如那一把摔在大圆桌上的合同方案,一锤定音,对手气愤不平恼恨的眼神,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能说他们技不如人,人生如战场,不强悍张狂,又怎么能控制全局?
我痛快地饮着杯中的葡萄酒,琉璃盏映出红艳的色彩令人迷醉。我来到这城市打拼6年,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紧张忙碌,甚至自动放弃休息日,才获得今日事业有成。我的属下对我敬畏疏远,我的上司对我欣赏有加。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我才发现,原来我没有一个真正可以谈心的朋友,没有一个二十六岁女孩子应该享受的爱情。
耳边响起幽幽咽咽的哭声,这种充满缥缈鬼气的哭声最近一到深夜就开始纠缠我,我已经不胜其烦,我拼命喝掉手中的美酒,只想沉醉,摆脱那鬼哭鬼叫。窗外漆黑深幽,我好像站在百尺悬崖端头,酒精让我不由自主被其下幽深迷惑吸引,身不由己朝崖底飞去,无数的光圈将我围绕,一个个漩涡将我拉进梦魂深处。
只听见楼下人群惊呼:“有人跳楼了,快打120。”
我只想狂呼:“我没有要自杀,只是鬼迷心窍,才失足坠楼”。
没有人听我的,事实上我已经无声无息的魂飞魄散于九天之外。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生命不过是转换一种形式,依然缥缈虚空地存在。我终于相信生死轮回,原来真有三生三世,上一世的结束,其实是这一世的开始。我比他们幸运,我没有变蝴蝶杜鹃做昆虫,还是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虽然奈何桥边忘记喝孟婆汤,我一贯干脆,决定忘记过往,重新开始。
室内彩锦飘飞,花香清奇,虽然装饰得高贵雅致,仍然挡不住空荡荡的感觉,连空气中都流淌着几分清冷。
少女面带病容虚弱的靠在蓝锦白纱垂挂的雕花大床上。清瘦的小脸,大睁一双雾蒙蒙的灵瞳,瘦得像火柴棍的芊芊玉手紧紧握住一方雪白的锦帕,费力地咳嗽着,五脏六腑都被狠狠搅动,终于无助地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世的我,先天不足,生就一副病弱残躯。我在心里狂喊:“我不要当林黛玉。”
冷月葬花魂,寒塘渡鹤影。何等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咳嗽,让周围伺候我的宫人都怜悯的垂下眼眸。
宫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父皇的近卫侍从,一股笔墨味混合龙淡香飘入鼻端,我略略安心。满身书卷气的父皇将瘦弱的我轻轻搂紧怀里,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流月,孤可怜的女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你是清宁留给孤唯一的念想,千万不能有事。”
父皇让御医为我开了清咳安神的百花玉露汤,看着我喝了药,平静的躺在床上,替我捏好被角,他才慢慢离开我的寝宫。
他的背影显得沧桑,不再那么挺直,原来我的父皇不知不觉间已经老了。
我,香国二公主香流月,从此下定决心不当病美人。抛开那些伤春悲秋的不良情感,不再胆怯的缠绵病榻,而是大胆地走进明媚阳光中,悠闲漫步享受大自然的温暖。
慢慢地,我的身子骨开始强健,咳嗽也变得稀少。对镜梳妆,自觉风流灵巧,清秀可人。
我的改变让父皇欣慰不少,我不愿当那锁在笼中的雀鸟,时常找借口去宫外百花庙为母妃祈福。我之前的病吓坏了父皇,父皇希望看到青春活力的我,超过了遵守那些陈规陋习。所以,我可以时常借故离开皇宫,去那桃花满山的百花谷,呼吸清香的气息。
香国百花山谷,阳春三月,鸟语花香,游人如织结伴穿梭。
一池寒潭,八百里水域,烟波浩渺,水边碧草萋萋,绿柳婆娑。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只见一个少妇疯狂扑倒在百草潭边,凄厉呼叫,嘶哑的声音里透出无比焦灼与惶恐。
一名红衣男子远远的从众人头顶飞越,风驰电逝,像一只火红的大鸟扑进深潭,一把捞起载浮载沉的童子,随即将孩子抛给震惊呆愣的母亲,孩子的母亲茫然接住,孩子哇的一声哭叫出来。
红衣男子浑身湿漉漉的走上岸来,他长身玉立站在天地之间,卓尔不群又妖艳莫名。只见他黑发披散,红衣烈烈,玉容冷俊,眼神清邈高远,仿佛烟水碧波间行船,深邃而不可捉摸。
祸福仅在举手投足之间,孩子的母亲清醒过来跪在他脚边感激哭泣,他不屑一顾继续走自己的路。惹得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纷纷说他此举怪异,不通人情。
“公子,请擦把脸,多谢你救了那孩子一命。”一方雪白的锦帕举到眼前,一身桃花水色的少女安静地站在千年桃花树下,轻轻拦住红衣男子的去路,说话声音清扬婉转,让人不忍拒绝她的好意。
红衣公子凝目回顾,缓缓接过锦帕,擦拭满头满脸的水珠。眼前的女子浑然天成,不食人间烟火,她就是一首婉约的东风词曲,宛如一株清艳的桃花。
春风十里桃花阵,霞光耀天际。
绯红花瓣缤纷摇曳,随风下起桃花雨,冉冉飘落在少女乌黑的发上,光洁的脸上,素净的衣上,雪白的腕上。
簌簌如流水,花落亦有声。曳地衣裙堆满层层花瓣,少女仿佛被无数花儿霞光包裹,宛若天外仙子,遗落人间。
远处,一队男女混杂的人马吆喝着朝这边跑来,一路大呼小叫“公主、公主”前仆后继飞奔过来。
“你是香国公主?还真是巧啊,哈哈哈哈,今天本……本公子,大开眼界,三生有幸”男子斜睨女子,姿态倨傲,低沉醇厚的笑声欢畅,笑人生无心插柳般的巧遇。
粉衣女子仰脸微微一笑,明艳如碧波荡漾,她好比沉鱼落雁,又羞花闭月,顿时晃动男子的心神,笑声不由戛然而止。
少女优雅转身离去,身姿如行云流水。不想猛然被男子蛮狠扯进怀里,淡淡的檀木香味扑鼻而来,顿时一种让人清爽舒畅的香气,混合男子身上阳刚气息充刺鼻端。
从不曾与陌生男子贴身接触,少女瞪大清澈的眼,气恼挣扎,清斥男子“大胆狂徒,放肆!不想活了!”偏偏撼不动男子分毫。
红衣男子嘴角勾起笑纹,眉梢眼底蕴含笑意,故意将身子放低,伏在少女耳边暧昧轻吐:“看来本皇这次来香国提亲,真该死的来对,你天生就是我的皇后,我的公主。”
旋即放开少女,一串朱红手珠滑进少女白玉手腕。珠子个个血红饱满,皓腕似霜雪,一时红白相印,流光溢彩。
男子扬起好看的眉,霸道命令“从今以后,不许取下”,随后他像来时一样飘忽,迅捷如游龙离去,在周围的游人看来,他与这少女之间的相遇仅仅是彼此擦身而过。
青衣宫女打起玫红轿帘等待公主回宫,香国公主香流月端坐轿中,羞涩的红晕布满少女白玉面孔,轻轻抚摸腕上的血玉,只觉个个珠圆玉润,似乎还带着先前轻狂男子的体温。花容阵阵发烫,她赶紧用手掩住。眼前不禁浮现红衣男子妖艳绝美的笑颜,那一笑真正弹指芳华,美得惊心动魄,久久难以消融,深深长留心底。
许多年后,那句诗总是回荡耳边“人生若只初相见,何必西风悲画扇”,种种酸涩随后滚过心底,再也没有此时纯粹羞涩的情怀。
唤玉宫内,青衣宫娥急急忙忙为香流月梳妆打扮,公主难得出宫去百花庙为早逝的母妃祈福,回宫已晚,皇后已经派人催促公主前去赶赴家宴。公主素来不喜欢装扮得珠光宝气,只喜欢清幽淡雅,这次也不例外,还是一件月白曳地锦裙,外披一件水红烟纱,纤细腰间束一块桃花纹白玉。戴在手腕上的血玉珠串,最后仍是恋恋不舍的取下。以母后的高贵威严,是容不得世间的至宝美物不为她所有,她又何必去讨个无趣。
那个人霸道的话语,深邃黑亮的眼神,仿佛盛载一汪清辉,不由自主浮现眼前,香流月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渐渐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来去匆匆,也不知道他姓什名谁,她这么轻易接受一个霸道男子的信物,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他飞快离开,根本不容人拒绝。他究竟是谁?
回想起来,那一身质地高贵的红衣,送到手中的血玉珠串,诸侯国中只有南方的夏国才以红色为至尊之色。听说夏国帝王夏舞阳能征善战,悍勇无比。每逢披挂上阵,纵横沙场,总喜欢戴上火红面具,从不以绝美姿容示人,难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夏舞阳?手握生杀大权,一直以为他该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没想到他还有一颗慈悲心,今天出手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溺水孩子,他的心肠应该很好。当他无意之中得知自己就是香国公主,笑得那么开怀,哼,还说自己天生就是他的皇后,这个放肆的家伙。真是羞死人、气煞人。
云珠、明心两大贴身宫女互相对视一眼,均对今天公主的懵懂失神表示惊讶。
头梳双髻,眉清目秀的明心扬起甜美笑容,款款走近香流月身边:“公主,今天怎么了,这么神思不属,叫奴婢们好担心”。顺手从银白嵌桃枝梳妆盒内拿出一朵嫣红绒花斜插公主墨黑的云髻中,公主的妆容总是太素淡,得增加一抹艳色。
身材纤细,面容冷静的云珠依靠在朱红飞凤圆柱边,以她一贯的犀利嗔怪道:“定是今天那个红衣公子惹恼了公主。”
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香流月有些恼怒,似乎心事被人窥破,丝丝难堪涌上心头,气道:“胡说八道什么,云珠死妮子,你哪只眼睛看见红衣公子与我说话来着,信不信我打你几大板子,你才不会胡思乱想。”说着说着雪白的脸颊蒙出一层薄红,晕黄的宫灯散发柔柔的光,映照得公主的容颜越发娇艳柔媚,让日日见惯公主的下人们再一次不由自主迷失心神。
九进九深的别馆内,背后一幅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狂草,红衣男子端坐在书案旁,手握书卷,铜兽香炉里点燃安息香,青烟袅袅。
自知心神不宁,心思早已经远遁,无法专心看书,一时气恼,将书一把扔下,对门外喊道“鸣山,进来”。黑衣男子闪身来到眼前,安静听从主子吩咐。动作干净利落,可见是武功高强之人。不多嘴是做一个忠心奴才最基本的素质,所以他宁愿一直保持沉默。“鸣山,听说香国有7位公主,不知道孤今天遇到的是哪一位?”
“殿下,据属下看来,香国目前只有两位公主成年,其他不足挂齿,大公主香流云,美艳天下皆知,名声如雷贯耳,是香国历来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公主。二公主香流月据说体弱多病,养在深宫,要见到她的机会不是没有,只怕是要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殿下不用担心。”
“孤担心什么,鸣山你倒说说看。”夏舞阳轻敲厚实的檀木桌面,戏谑地斜睨鸣山手足无措的样子,他面容舒适,亲切和蔼。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兆头,真是一时好心忘记做人原则,鸣山暗恼自己又多嘴,冲动是魔鬼,又多事了吧,真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
指东打西,来一个急智救场“奴才今天隔得太远,没看清公主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美貌,太遗憾了,真想快点再见到公主。”
夏舞阳轻叱一声,心道死奴才真说中我心事。“退下吧,设法给香流云公主捎个信,安排见一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