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暗黑一片,重重长廊蜿蜒曲折,盏盏宫灯次第高悬檐角,于夜风中飘摇,惨白的微光如萤火点点,四周漆黑宛如大片大片浓重晕不开的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香流月已经取下沉重的凤冠,脱下厚重皇后朝服,交给明心云珠仔细折叠妥当,小心放进衣橱。青丝堆鸦,斜插金叉数只,月白衣袍,迎风飞扬,婉如雪白的蝶翼,在黑夜中翻飞。
注定今夜难眠,早早遣去宫婢,一个人独立临窗静思。
千年桃花树下明媚的少女与那个红衣男子的偶然邂逅,随着时光的流逝,徐徐画成一幅剪影,徒留感叹。桃花如霞,漫天泼洒,三月的风吹落花瓣无数,化作桃花雨,瓣瓣轻盈落满衣襟,暗香沁心。终究随尘风远去。
他还前来做什么?他还可以做什么?
一个人寂寞微笑,黯然神伤。
突然一团黑影从窗外滚落进来,弹身跳起,快如闪电,一把捂住香流月的嘴唇,香流月呜呜叫不出声,身子被来人紧紧箍住。掌风扬起,熄灭台上烛火。扑的一声,青烟如缕,满室漆黑,只听得见狂乱的心跳。
“是我。”浓郁的酒气袭来,嗓音低沉独特。睁眼回眸,月光隐隐照出一张魅惑张狂的俊脸,此刻双目布满血丝,幽暗深处火星点点飞溅,狠狠瞪视眼前苍白的小脸,好像要剜出洞来,方泻出心头之恨。
“为什么骗我?”一句话憋足恨意低吼出来,终于咬牙切齿问出来,依旧撕心裂肺。“说,为什么骗我?”
“说,为什么背叛我?”声音冰凉如霜雪,冻得死人。
“如果我说我无能为力,你相信吗?”香流月的眼中忽然涌现一层泪意,想起桃花坡前的挣扎,她狠狠闭上眼,将那份酸楚吞咽入腹,独自咀嚼,流泪不是她香流月的性格。“我尽了我的努力,也许没有用尽全力,但是我仍然努力过,只是无法改变命运,你相信吗?”
“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竟敢欺骗我!去嫁给别人,喜欢上雪羽翼那个小白脸。存心不嫁给我,就该死!枉费我,枉费我。”越说越气,他夏舞阳平生第一次交付真心却被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欺骗,“当初,你将我玩弄于手掌之中,一定觉得很好笑是吧!”
“我没有要欺骗你,我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我的名字,你凭什么胡说八道,将污水全泼到我身上,你自己怎么不去弄个清楚明白。”我使劲挣扎,委屈转化成怒火,不想与他靠得这麽尽。“你放开我!”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父皇敢不将你嫁给我吗?我象可以让人随便欺骗的人?”他轻蔑俯瞰着她,就像看一只落入罗网的猎物。“既然我已经找到你,你休想我放过你!”
香流月被他话中的轻视激怒,或许香国不强大,但父皇不能被人漠视至此。倔强的一昂头,暗哑吼道:“夏舞阳,你说得对,我就是不想嫁给你。如今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大不了一死,死了干净。”
“你这个贱女人,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时常不知廉耻跑去百花谷勾三搭四。我夏舞阳真是瞎了眼睛,被你这个女人骗!你敢骗我,你去死吧!”
控制不住的愤恨让他将她一头撞抵到墙上,一双大手已经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徐徐收紧手指,没有半分怜惜,只有痛恨与凶狠。香流月不由自主瞪大双眼,一种深沉的疼痛袭来,张嘴感觉渐渐无法呼吸,好像有一只无情的手不停揉捏心脏,胀痛难忍,心脏很快破裂,鲜血在喷涌。
一滴大大的泪滑落,无意之间砸在他手背上,仿佛被热油烫伤,他的心惊跳一下,他猛地松手。香流月赶紧用一只雪白的手抚摸脖颈,弯腰一阵猛咳,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惊天动地,她咳得浑身颤抖,连衣袍也跟着一起颤动,像苍白挣扎的蝶。
夏舞阳的酒意渐消,万般沉痛凝望住她。
明心手捧一只小蜡烛,从门外快步走来,急急移到眼前。一团韵白的微光,于黑夜朦胧里照见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眼神也是木然空洞。微弱白光于大片大片灰黑之中,瞧不出公主面上的喜怒哀乐。明心黑白分明的眼,含几分疑惑,紧张地四处巡视。
香流月挡住她视线,恐惧那人突然出来对明心出手,淡淡说道:“明心,下去安置吧,我没事,一会儿就睡了。”明心有些担忧,再看她一眼,听话的点点头,细心点燃烛台上一支百合沉香烛,灰白的身影方旖旎飘然离去,并轻轻带上房门。
香流月颓废无力一下坐到地上,朝地上铺就的猩猩大红毯,慢慢俯下身,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卷缩于斯,不理世事烦恼,只想沉沉睡去。远远望见,就像一朵洁白硕大的昙花,月下悄然盛放,极艳丽也极脆弱。
暗黑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良久,直至自己无法忍受,猛地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她霎时如轻薄的纸花直立于眼前,那种清瘦清减无声无息滑过心间。香流月张大茫然无神的眼,面无血色瞪视对面融入黑夜苍茫的暗影,似乎看不出那是一个人,只看见那炙热的眼中火焰在熊熊燃烧,在黑暗中闪烁刀光剑影,仿佛不将自己烧成灰烬誓不罢休。
“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你说!”夏舞阳强压下心头怒火。自从洞房花烛夜,掀开新娘子盖头,他拂袖不顾而去。一路马不停蹄往雪国追赶,途中累死八匹骏马,虽然怒火攻心,内心深处难道不是渴望将她追回来吗?
香流月用手一直抚摸着疼痛的脖颈,后脑勺也疼得厉害,不由连连冷笑:“你以为到今天我还稀罕你的相信。你不值得我稀罕。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夏舞阳的绝情狠辣今天算见识了。再不想与这个男人有什么瓜葛。
好不容易放下尊严,这个女人居然不领情,夏舞阳被这个女人气得火冒三丈,一使劲将她甩开,香流月身不由己向后倒去,双手在虚空中拼命想抓住他的手臂,可是抓不到,面无血色轰然倒下,如玉山倾倒难扶起。夏舞阳想也没想,完全出于本能,迅捷俯身扑去,没有预料中的头破血流,夏舞阳从香流月脑后抽出被撞痛的手臂,对自己心生厌弃。
他冷冷的瞅着她,满头青丝蓬松披散于猩红的地毯之上,婉如黑色的蝶衣盛放于斯。苍白的容颜冰冷而娇美,眸色清冽如霜雪,苏锦雪衣领口已经被挣开,云黄烛影中,颈上浮现一圈深色的暗影,心不由开始抽痛,手不由摩挲上去,将袍子猛地往两边一撕,吻便急促地落了上去。心中似乎长舒一口气,也许从一见到她,这股渴慕之思就没有平息过,不过借由怒火发作来宣泄。
她拼命躲闪,纤细的手臂使劲推攘身上的他,无奈他重如磐石,撼不动分毫。他咀允她娇嫩馨香的唇,无奈她咬紧玉齿不让他进去。他愤怒咬破红唇,允吸她甘美的血珠。她颤抖张口,他如愿滑落进去,津液燕好,火热的舌极力向深处探取,堵住她所有的呼吸。
她一时目瞪口呆,放弃了挣扎。他合上可怕的双目,面色潮红,神态如痴如醉。突然,她一把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朝他颈上跳动的脉络处扎去。他险险避开,圆睁一双豹子眼犀利冷冽瞪视她,只待天长地久成埃尘。
一击不中,回手她就将金簪刺向自己的喉头。一掌夹带雷霆之势挥来,金簪落地,玉颜偏向一旁,红肿一片。
夏舞阳弹身跳起,恨声低吼,眼见几丈之外犹自颤动的金簪上的蝶翼,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狠心的女人居然想刺杀自己,“香流月,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你喜欢谁我就灭了谁!”
恨恨提袍抬腿就向窗外飞去,背后一声暗哑低喃:“夏舞阳。”一身黑衣的男人背脊挺拔,终是一顿止步,这是今晚她首次柔声呼唤他的名字,心有些酸软。
喘息一阵之后,背后的女声继续暗哑续道:“夏舞阳,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你已经在心里将我定罪。可是,我还是要说,我也是身不由己,不管你信不信。”
停息一会,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夏舞阳,你真待姐姐好么?你我已经错过,希望你珍视她吧。”
夏舞阳气怒至极,冷笑一声:“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啰嗦半天,就为那个贱女人求情,好让我放过你。哼!想得倒美!”
衣袍翻飞,终是滑进黑夜,决然离去。
香流月紧紧揣住拳头,大颗大颗的泪珠默默滑过苍白的脸颊,染透胸前衣襟,无法抑制。“人生若只初相见,何必西风悲画扇”,一种低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荡荡的宫室响起,久久徘徊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