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玉宫外,夜凉如水,圆月高悬,清辉泄地,满地银光玉滑。深院道旁棵棵粗大梧桐,桐叶茂密,暗影咂地。数名宫娥闲坐宫阶,看点点流萤,指满天星斗,打发漫漫长夜。
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杂带笑语欢歌,不知是何处宫殿今日喜乐如此。沿着长长的甬道,宫墙蜿蜒,香流月在黑夜中行走。夏舞阳曾笑她是黑夜精灵,她想起他笑语晏晏,与她辞别宫门之外,却不知她是何人,满心酸涩,促使她向父皇所居香溟宫走去。
黑夜不辨方向,暗香袭人,那是长廊玉阑干外,芍药牡丹盛芳。她一时岔道,不知不觉走到皇姐流云的碧玉宫外。朱红宫门敞开,华光外流,辉光曳地,她默默走进庭院之中。原来是声声丝竹笑语吸引她前来,夜色昏昏,她隐在暗处。
庭院摆放一张檀木案桌,珍馐鲜果用御赐云瓷碟盘盛装,皇姐流云频频劝对坐之人饮酒,娇笑连连,云锦华衣,夜色朦胧中想必也是明艳多姿,傲视群芳。宫娥数名环伺一旁,殷勤谈笑换盏。
皇姐在与谁一起宴饮,这样的静夜?偌大皇宫,皇姐愿意俯身相待只有一个太子香苻坚,诸王对她也是尊重有加,这么晚断不会来打扰她。好奇心拉住香流月想离去的脚步。
那人伏在桌上的身影分明比文弱的太子强健,他喃喃地喊:“再来,再来,不醉不归。”一手举杯昂脖,一口喝干杯中美酒,随手欲将玉杯放置桌上,恍恍惚惚将一只尚好之物跌落地上,破碎之声清裂入耳。
他微微转过头来,魅惑众生的俊脸弧度优美,她睁大双眼,心底咯噔一下,好像听到花落的声音,无法再扶上枝头,伤感如流水漫过花叶,水珠憔悴四散。
宫娥轻唤,一个黑衣男子出现背负起那人离去。她茫茫然欲跟随而去。身后传来皇姐香流云冷傲的声音:“夏皇已醉,妹妹切不可多事。”
视若罔闻,跌跌撞撞往外就走,她急切想跟上那个黑衣人,问个清楚明白。一转眼,黑夜漫漫,宫阙深深,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一路缠缠绕绕在宫中摸索回家的路,可笑她居然在自己的皇家庭院第一次迷了路。黑夜将明,她才回到唤玉宫,一身寒凉,让她终于病倒在床。她不再出门见人,静心在唤玉宫中养病,赶在出嫁前她才大病初愈。
经过阴阳律师挑选日子,三月三日,她与皇姐同日披上大红嫁衣,前往香阆殿上拜别父皇母后,便要随各自的夫婿远嫁他国。告别生活了十六年的香国皇家,说不难过是假的,她们一一惜别,跨上花嫁的一霎那,望着父皇母后众妃带着兄弟妹妹穿过重重宫廷长廊远去,渐次没了身影,此情此景像一幅剪画深刻心底,两行清泪终于滑下脸颊。
她和皇姐都是红绫抹胸贴身穿,上绣鸳鸯戏水;外披大红锦袍,上绣缠枝百合牡丹花;罗裙红胜火,百褶裙边绣上只只彩蝶纷飞。罗带暗坠金铃,腰间轻结郁金香囊。满身香气笼罩,真是长裙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她们各自手捧宝瓶端坐轿中,期待今后的人生平安喜乐。两顶花轿从香国正阳门抬出,她与皇姐只能同行三十里路,便要分手,一南一北分道扬镳,去那各自的归宿。
花轿悠悠的颠,她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透过红锦盖头,她看见花轿四边密垂大红丝穗,彩绘有麒麟送子、龙凤呈祥图案。轿框罩以红绫罗幕,绣有金鱼闹荷花、丹凤朝阳等图案,色彩艳丽红火。锣鼓声声,花炮震天响,长长的迎亲队伍看不到边际,街道两旁围满人山人海的百姓,高声祝福他们相亲相爱,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空气中充满欢声笑语,穿过重重石狮牌坊,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这幅热闹的美景。
红雾漫漫中,她看见前方两个新郎齐头并骑正在高声交谈,显然相见甚欢。他们一个雄姿英发,一个玉树凌风,天人之颜引起百姓争相目睹。能够见到两国君王的真颜,对俗民百姓来说真是三生有幸。雪羽翼骑在一匹矫健的白马上,走在我花轿的正前方。夏舞阳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据说这是他的战马,她只看见他雄健的背影,红衣胜火,黑发如墨,她一直盯着,一直盯着,一直盯到眼发干眼发涩。
再长的路终有尽头,何况区区三十里路。她们终究要在桃花坡前分别,从此天涯,天各一方。离人泪满巾,望断天涯路。
一只雪白的大手伸进花轿,淡淡的梨花清香随风飘来,将她牵出花轿。皇姐也被夏舞阳牵出来。她们两姊妹走进早派人收拾妥当的木屋,两个男人体贴的让她们两姊妹最后短暂相聚。他们守在屋外曼声交谈。
香流云一把扯下红盖头,冷冷的道“香流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现在我恨你,你让我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病中香流月想了又想,夏舞阳不会无故去碧玉宫,定是皇姐相邀,至于为什么会醉得一塌糊涂,让她看见这样的他们,也许皇姐最清楚。
她深深地凝视我骄傲的皇姐,冷静地说,“既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为什么不主动改变命运,放过自己呢?”
皇姐冷笑出声:“香流月,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连交换新娘的主意都想得出,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香流月怜悯她的皇姐,骄傲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守住一个不会爱你的男人孤苦一生,不如听从心的声音,趁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让我们彼此抓住幸福,好不好?”
皇姐带着恼怒的神情道:“我为什么要将我的福分让给你?”
香流月轻轻的回答她:“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两全法,否极泰来,福兮祸兮,你到底是想获得一个牢固的地位,还是想获得一颗真诚的心,自己考虑吧。”
重新盖上红盖头,皇姐迟疑不决的步出木屋,香流月发现皇姐悄悄与她交换了位置,门外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醇厚的男声响起,“流云。”
突然,皇姐扬起头,柔声喊道:“流月,保重。”一愣神,那只大手随即放开了她,她知道皇姐终究是下不了决心放弃她的福分,心中不禁轻叹一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
两姊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深深道一声珍重,皇姐的手握得太紧,以至指甲深入香流月皮肉而不自觉。
她使劲抽出她的手,转身欲走,一阵急风吹来,像命运的手,卷飞她头顶上的红盖头,她满头珠翠精心妆饰的花颜展露出来,引起众人齐声惊艳,她晃眼看见夏舞阳那诧异的目光一闪而过。今日的他红衣潋滟,玉颜清俊,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神情愉悦。她不知道,如果他日后明了今日就这样放开了她的手,他会怎样?
好在她的夫君雪羽翼反映敏捷,眼疾手快一把揽过盖头重新披在她的头上,她对他感激的一笑,颜如桃花,红衣雪肤的他居然发了一会呆,才牵着她的手重新走近花轿。新娘子落盖头,据说不吉利,似乎预示她今后的道路不平静。
早有悍将率军等候在桃花坡前,日光照耀铁甲反射出冰冷寒光。与各自的国主汇合后,便浩浩荡荡分开朝南北方向行去。三十里路共行,春风拂面,桃花依旧,只不过留在记忆里。
人生自是有情痴,天南地北分飞苦。缘起缘散缘不尽,情深情浅情难绝。